理想與立志

　　我是一個沒有什麼遠大理想的人，也沒立過什麼大志。關於理想的名人名言多如牛毛，印象比較深的如托爾斯泰的：理想是指路明燈。沒有理想，就沒有堅定的方向；沒有方向，就沒有生活。與立志有關的首推孔老夫子的教誨：三十而立；還有王陽明在《教條示龍場諸生-立志》中的一句：志不立，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抵乎？記得彭德懷在交待自己問題的自述中引用過。以無欲無為，恬淡沖虛作大旗的莊子按說與立志扯不上什麼關係，但他老先生偏偏有一句：哀莫大於心死，愁莫大於無志。看這語氣，不像莊子說的話，正因為不像，所以生疑，一疑就記住了。

　　作為七零后，算是踩上了理想主義教育的尾巴。但那些宏大的理想與身邊的現實似乎格格不入，一個住在鄉下四處漏雨的屋子裡的孩子，無論如何不會產生杜工部那樣“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的情懷，至於主義就離自己更遠了。記得那個年代的小學語文課本里有一篇《丁丁開飛機》的文章，雖然老師也循循善誘地啟發我們，長大了想幹什麼？—當醫生？當科學家？當飛行員？醫生還知道，生產隊就有一兩個，背着藥箱走村串戶，俗稱為“赤腳醫生”，沒什麼吸引力。科學家是幹什麼的？懵然無知，也就無所謂想了。至於飛機，壓根沒見過，更無從談起。和許多孩子一樣，感興趣的是大隊的供銷社。那裡賣糖，冰糕，文具，還有些小玩意兒，課餘時間，我們常圍在窗口上張望。銷貨員整天呆在店裡，不用上課，也不用下地幹活，這讓我們羨慕不已。如果說那時候有所謂理想的話，一個孩子的理想，就是當售貨員。老師提問的時候，班上有的孩子大膽地說了出來，自己是悶在心裡沒好意思說，模糊感覺這沒有課本上所說的理想光鮮。

　　至於立志，也是存在決定意識。在這一點上，家長是實際的，老師的高度也有所降低。先得掃一屋，也就是改變自身的生活環境。生於廣闊天地，唯一的出路就是讀書。啟蒙老師率先垂範，以身作則，一個初中畢業留着大辮子的女孩，代課多年，幾考師範，從一個少女考成了村人眼中的老姑娘，但最終如願以償。這件事在汽車都很少見的鄉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也算是給我們上了實在的一課。那時候，鄉下流行一種請七姐的活動，因為算是迷信，一般都在晚上偷偷進行。所謂請七姐，就是祭請仙姑下凡，預卜一些前程運氣之類的，讓七仙姑點化。儀式大概是這樣：點三柱香，擺一些供果，虔誠祈請一番。然後篩一層麵粉在簸箕里，在籮篩上插一根針，兩個人用手輕輕扶住，據說七姐會根據想預卜的事情自動在麵粉上畫出結果。有一天晚上，我母親也請村裡一個會請七姐的人到家裡，先問了一些別的事，最後問我能不能考上學。我坐在一邊，覺得有趣而神秘，對這一幕記憶猶新：昏暗的油燈下，針尖在簸箕里輕輕劃過，麵粉上赫然出現兩個字：大學。母親不識字，一臉茫然，請七姐的人驚喜地說，這娃兒能上大學哦！後來，這個消息傳開了，村裡人一直都叫我x大學，似乎我真的考上了大學一樣。因為還能讀點書，又有七仙姑擔保，家裡也把這個結果當了真。這件事的直接好處是，我在家裡基本不幹重的農活，即使放農忙假也是主要是溫習功課。雖然不知大學為何物，但漸漸地我也將此作為自己讀書的要務，在字紙堆里一頭鑽了十五年。

　　有一次讀某偉人傳記，其十七歲夾在父親賬本里的一首詩讓人汗顏不已：男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需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氣大者聲必宏，人和人的差別怎麼這麼大呢？有時候想，如果生於一個所謂“需要英雄，也產生了英雄的時代”，走的道路是否會有所不同？答案是未必。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三省吾身，沒有半星兒英雄的影子，徹頭徹尾凡人坯子一個。如果真趕上了那樣的時代，恐怕也只是苟全性命於亂世而已。幸歟不幸歟？“倘有文章娛小我，獨無興趣見大人”，其性如此，只好安之若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