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情別樣愛

　　諺語說：山坡上開滿鮮艷的花朵，在牛羊眼裡全是飼料。我屬羊，可能是吃了太多的花朵飼料，所以，老是會冒出一些充滿詩意的傻想和一些像花朵般鮮艷的記憶。黑虎就是我保存的一段少年時代的記憶。

　　它是一隻貓，一隻有着一身黑毛、前爪處有兩撮白毛的貓。黑虎是文革中我讀小學時外婆從菜市場撿回來的一隻小貓。來的時候，一身乳毛未褪，小得只有巴掌大，四肢顫顫微微，發出可憐的象老鼠叫一樣的“喵喵”聲。外婆說它是被遺棄在菜場里的，很可憐。外婆信佛，見不得弱小，不忍心才把它抱回了家。我和弟弟可高興了，忙不迭地找來一隻硬紙盒，在裡面墊上了爛棉花和舊毛巾，給它做了個窩。可它不肯老實地呆在窩中，老是喵喵叫着東嗅西找，外婆到鄰家找了條小魚，用小魚熬了點米粥晾涼了喂它，小貓巴嗒巴嗒吃得可香了，而後，跳進它的小窩，捲曲着身子安靜地睡了。打這以後，弟弟總是到離我們家不遠處的小溪邊抓些小蝦、小哈蟆的回來，讓外婆燒給小貓吃。

　　小貓一天天地長大了，一身黑毛油光閃亮，老遠就知道是不是我們家的人回來了，守在門口，等着開門后蹭在我們腳邊撒歡。弟弟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黑虎，那是他看《兒童文學》時得到的靈感，不過，外婆和我都很認可，在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裡，黑虎伴着我們祖孫度過了一個個難熬的夜晚。冬天，我常抱着黑虎鑽進被窩，在它的“呼嚕”中進入夢鄉，外婆說這樣不衛生，畢竟它是動物，不能讓它鑽被窩。黑虎也很知趣，每每聽到外婆的聲音，趕緊逃到它的窩裡。

　　黑虎很通人性，那時造反派要趕外婆回老家，外婆常常以沉默來對抗，此時黑虎會突然竄出，伸出利爪對着來人就撓上一兩下。當然，換回的是一腳被踢飛的命運，爬起來后仍不屈不饒地張牙舞爪。到了春未初夏，大地已蘇醒得一派生機勃勃，鳥兒也開始繁殖後代。這時，黑虎總是在天麻麻亮時溜出家門，爬上門口那棵桃樹，貓着身，尾巴筆直，兩眼圓睜，盯着早起的麻雀，一旦時機成熟，一個虎躍，抓着麻雀呯然落地，一個驢打滾，翻起身來，叼着麻雀，抖抖身子，像個凱旋的戰士，把麻雀放到我的鞋中，有時一個清晨能抓着三、四隻，然後靜卧在旁邊，等着我們起床，只要看見我起來了，它就會高翹着尾巴，纏在我腳邊，還喵喵地直撞我的小腿處，我立馬知道它又給我們逮來了好吃的了，馬上到放鞋處，把它的戰利品交給外婆，外婆會燒上一小碗紅燒麻雀，我們美美地啃肉，黑虎吃湯拌飯，在那個時候，這真是不可多得的享受。但有時，它也會把抓到的耗子放到我的鞋子里，這時我會驚恐地大叫，它也像知道犯了錯一樣，聾搭着尾巴，躲在遠處不聲不響。

　　那時，物質供應饋乏，外婆不知從那兒買了幾隻小雞精心飼養，春天，小雞長大了，小母雞紅着花冠似的臉，外婆說它們就要下蛋了，我們有雞蛋吃了，可以補腦子，長得聰明點。我們對補腦不感興趣，只是想着那好吃的雞蛋，饞得直流口水。鄰居老高家養了條黃狗，那傢伙總是伺機進我家的雞籠搗蛋，常弄得小雞們驚慌失措地四散逃避，我和弟弟正打算如何教訓下這條黃狗，黑虎出現了，它呲着牙，弓着身子，發著低沉的“嗚嗚”聲，向著比它大幾倍的大黃狗示威，一陣天昏地暗，貓和狗扭打在了一塊，看不清誰上誰下，只聞狗犬貓叫，不一會兒，只見黑虎趴在大黃狗的脖頸處，狠狠地咬着狗耳朵，一股血從狗耳流出，黃狗痛得滿地亂竄，好不容易將黑虎摔下，抱頭鼠竄般地跑回家中，我們趕緊抱起黑虎，發現它的爪子也被黃狗咬得鮮血淋淋，我找來紫藥水給它塗上，它還不依不饒地對着黃狗逃跑的方向直叫喚。打那以後，黃狗再也沒進雞窩搗亂，遠遠看見黑虎，也會一溜煙地跑開。

　　黑虎長成了一隻漂亮的大母貓，那一年春天，黑虎要生小貓了，外婆給它整了個大木箱，上面加了蓋子，不讓我和弟弟接近，說是會驚了它，可我心裡直痒痒，老想看它是怎麼生小貓的。第三天，箱子里傳出了小貓的叫聲，我好奇地打開蓋子，正在餵奶的黑虎兇巴巴地對我呲着牙，還不時地揮動爪子想撓我。我趕緊把蓋子關上，第二天，當我再去看時，箱子已空了，黑虎和它的寶寶不知去向，外婆說它一定另找了一個安全的窩，免得我去打擾它。我東尋西找，在一個堆雜物的角落找到了它的新家，不過沒去驚動它，只是把它喜歡喝的魚湯放在不遠處。小貓漸漸地長大，外婆把它送給了別人，黑虎找不到它的寶寶后，好多天都不吃不喝，傷心地“嗚嗚”着，我也難過地撫摸着它，悄悄地跟它說：等我能做主時，一定不再送走它的寶寶。

　　又一年冬天到了，弟弟從兵團探親回家，爸爸媽媽很高興，把家裡的肉票找出來，給弟弟買了一隻豬蹄花回來吃，弟弟正在長身體，三下五除二就吃了個精光，快過年了，家裡只剩下三兩肉票和一些其它副食品票，媽媽正不知從那裡再弄點肉、蛋、魚票回來過大年呢。這天一大早，我像往常一樣準備穿鞋上班，突然驚訝地大叫一聲：媽媽，快來，好大一條魚！黑虎也像從前一樣驕傲地撞着我的小腿。媽媽見了忙說：快去鄰居家問問，別是黑虎把人家家的魚偷了來。我一聽，拎起貓脖子就給了它兩巴掌，邊打邊說：你怎麼也當小偷了！我和媽媽上上下下、前後左右問了個遍，誰家也沒丟魚，滿懷狐疑地回到家中，只見黑虎躲在角落裡一聲不響，我跟媽媽說：別是黑虎從塘里撈的，給弟弟吃的吧。（離我家不遠處有好幾個野塘）媽媽不知可否地“嗯”了一聲。我心疼地抱起黑虎，摸着它說：你也不會講話，這麼大條魚，你從那弄得呀。不過，這條大魚讓我們美美地過了一個三十晚上，魚尾和魚肚腸成了黑虎的美食。

　　黑虎漸漸地老了，身上的毛也失去了光澤，冬天的時候，它會緊挨着煤球爐取暖，常常把自己身上的毛烤焦一大片，爪子也沒有以前那麼鋒利，再也不會上樹抓麻雀了，可是，它還堅守着貓的職責，對老鼠決不手軟，讓我們家住的這棟老宅從未現過老鼠的身影！

　　又到了秋風起，黃葉落的時節，黑虎在夜間出去后，再也沒回來，我找遍了住宅區的角角落落，也跨過小溪到田野中呼喚，可黑虎緲無音訊，我傷心極了，想起了外婆的話：貓咪最多活十年，很懂事的，走的時候怕人傷心，會自己找個主人看不見的地方告別這個世界。算算，黑虎和我們在一起有十一年了，伴着我走過了少年，走進了青春，它用動物的靈性，回報關愛過它的人，留下了一份記憶，一份樸素的情感。黑虎，我們之間沒有語言，但有着相互的牽挂，如今，我還和從前一樣願你一切安好，祝你還是一隻出色的好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