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

　　我看見風殘酷的捲來，一絲不苟地把所有的力量都釋放到山崖上，而且，義無返顧。

　　只剩下千年的夢魘在猙獰地笑。

　　車外是一路吹吹打打前進的，在此時卻慢了下來，號角被沙子添滿了空腸，飽得再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響。

　　車裡卻是暖的，想他也是極心細的人吧，希望自己的新娘不至於受不了這大漠的嚴寒。

　　不知道媽媽現在身體可好，爸爸又該在園子里領着孩子們數落葉了吧？那真是可嘆的美景，真的，每片葉子都是一個凄美的故事，體味它們是要用心的。

　　17歲生日那年去了紫台皇宮，帶着我的夢；也是那一天，認識了憐妃，那個慈愛的老女人。

　　——嬙，你知道你有多美嗎？為什麼傻傻地到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呢？

　　——我知道皇上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呢！

　　——你錯了，嬙，你冰雪聰明卻犯下了最不該犯的錯呀。

　　手觸琵琶的弦，卻忽兒發出了天地間的聲音。明早，他就來接我了吧？

　　指間流出顫抖的音符，在外人聽來，卻是《十面埋伏》。也罷，我這一生不也是一步一步被埋伏到今日的嗎？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我看見星斗在頭頂的幕布中閃耀料峭的寒光，像一片丟失的花瓣。在唱悲歌嗎？若非對當年美麗的自信，也許今夜，我正坐在最美的月光下等待皇上的來臨。

　　但這已是奢望。走的那一日，皇上窗前的一幅麗人像美得攝我心魄，實則驚異不在此。

　　那畫邊兒上，寫着“憐兒”。

　　車門開了，來迎的是個從未相識的男子。走下車才發現小卒們都像是見了天神跪在地上。這才注意到身邊面目冷峻的男人，無言。忽然間就意識到一種真實的所在。

　　這，是我的丈夫。而我，將跟着這個男人在這荒蕪人煙的地方過一輩子。

　　……

　　幾百年後，一個叫杜甫的人路過王嬙的家，寫下了短短几行詩概括這個女子的傳奇：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名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面，還配空歸月夜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