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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二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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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走了,是在六年前的一個嚴冬走的,她走的很突然,人們都說,這樣突然的離去她會沒有痛苦。

  二姑,矮矮的個子,雪白的牙齒外突在黑紅黑紅的臉膛上,她說話高聲大嗓,而且經常說些粗話;她的嗓門能讓四里八鄉的鄰居都可以聽到,她做事雷厲風行,乾脆利落,那時生產隊的男勞力也比不過她,鄉親們都管她叫“二能幹”。

  二姑不是我的親姑姑,我也不是她的親侄子。

  那要從爺爺說起,爺爺是逃荒到那個小山村給一個叫楊何氏的地主打長工的,爺爺四十多歲才和奶奶結婚,父親兩歲時爺爺重疾而終,四歲時奶奶也撒手西去,父親成了一個孤兒,繼承了爺奶留下僅有的三間草房與兩張木椅。

  後來,幾個好心的老奶奶商量之後,將父親送到當時家庭條件較好的二姑家繼養。那時二姑十二歲,比父親長八歲。父親的養母對父親很不好,父親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有時還要挨打。父親沒有上過一天學,每天就是打柴、放羊。父親從不對我講這些事,他苦難的童年也是後來從二姑與其他老年人那裡知道的。

  二姑家還有一個大姑,所以父親就管她叫小姐,因為年齡相仿,二姑也照顧父親最多。在父親苦澀的青少年代,只有二姑會經常去接打柴的父親,去幫他清點晚歸的羊群,去阻止那些欺侮的父親的孬孩子,還會在大人飯後偷偷給父親塞一個鍋巴團。父親很少說話,只有與二姑在一起時,他才會講一些話,二姑是父親最親的人。

  一天黃昏,父親在較遠的山坡放羊,當他準備背柴趕羊回家時,不遠處來了兩隻餓狼,貪婪地看着父親和二十幾隻山羊,不到十二歲的父親驚慌失措,少一隻羊回去怎麼辦?恐慌的父親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大氣不敢出,環顧四周也無一人,離最近的人家也有幾百米遠,無助的父親只能緊握着柴刀,靜靜地呆在那兒一動不動。

  二十來米外的餓狼伸長舌頭,露出陰森森的獠牙,眼裡放着綠光,它們也靜靜地看着父親與那正在吃草的羊群,似乎在看周圍還有沒有其他的牧羊人。父親開始慢慢地向有人家的地方挪動,並輕輕呼喚着領頭羊,僵持很久才傳來一個打柴人下山的聲音,父親遂起身大呼,與領頭羊慌忙逃去,雖然父親逃出狼口,一隻羔羊卻葬身狼腹。在一頓毒打之後,只有二姑抱着他躲在柴房裡痛哭,二姑給了父親所沒有的母愛。

  一九六六年,平頂山煤礦招工,生產大隊(現在的村委會)里有一個井下採煤工的名額,當時人們都說:下煤窯又苦又累,還有生命危險,人不知就會被活活地埋掉了,無人願去。大隊為向公社(現在的鄉政府)完成這個任務,無牽無掛的父親就成了招工最符合條件的人選,那年他二十二歲。

  在送父親起程時,二姑與姑父送了幾里路,二姑就哭了幾里路。送別好似生死離別,在公社郵電所上班的姑父也不能自已。那幾天,二姑終日以淚洗面,眼睛都哭腫了。

  事情不像別人想的那樣殘酷,父親到煤礦不僅平平安安地上班,端了“鐵飯碗”,而且還參加了礦上的掃盲補習班,二姑知道后非常高興,便張羅着要給父親找個媳婦。

  一九六八年春,幸運的父親與下放知青的母親結婚了。

  二姑一如既往地照顧着母親,她和大表姐經常去陪伴年輕的母親,幫她做些家務什麼的。在我模糊的記憶里,我們好像就和二姑是一家一樣,我一犯錯兒,就躲到二姑家,等她大搖大擺地把我送回家,母親也不再說些什麼了,最寵我疼我的就是二姑。

  一九八0年,國家有了政策,下放知青可以回城了,我們沒有去父親所在的那個城市,而是搬到離二姑有30里遠的小鎮。

  剛上小學的我整天盼着放假,放假就可以回老家玩,那裡總有很多好吃的與好玩的,那裡有我最快樂的童年。每次放假我就會收拾好我的書本先到鄉下二姑家住上一陣子,只等母親捎信讓我回家才戀戀不捨地回去。

  一次,我們幾個小夥伴在河邊洗澡,因為嘴饞,就偷了河邊淘米嬸菜園的幾根甜桿兒(一種很細的青皮甘蔗)。後來,淘米嬸找到二姑家說,老峻這孩子,想吃甜桿兒,也不說一聲,還把我才種的菜秧子給踩的不象樣子。二姑連忙賠不是,還從自己菜園裡起了一些菜秧兒給她補上。我回來后,她對我語重心長地說:“你可不能偷人家東西,你父親以前就是餓死,也從不摸人家的東西。”她雖沒有多說什麼,我卻感到非常地內疚,畢競二姑從沒這樣說過我。以後,我再也沒去打東家的板栗,摘西家的棗。

  有時,二姑讓我幫她提水澆菜,她給我講,在什麼季節種什麼菜,什麼樣的田地種什麼樣的作物;她會把我汗漬的背心洗的雪白雪白,穿在身上就可以聞到暫新的味道;她會為我多做一道菜,那怕是鹹鴨蛋拌蒜泥也行;她會讓我幫她趕鴨子,撿鴨蛋,她每次上街趕集都會給我帶一些糖葫蘆、芝麻餅之類好吃的。

  那年暑假,快開學了,我對院子里正在切豬菜的二姑說:“二姑,我明天回家,學校要補課了。”她抬起頭,一邊切菜一邊笑着說:“等過了生日,讓你大表兄騎自行車送你回,行不。”看着她汗涔涔的掛着慈祥的笑臉,我沒有多說什麼,反正我明天一定要走。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東西時發現衣服與眼鏡不見了,我找了好久,她看我着急的樣子才不在乎地說:“你也別找了,你的眼鏡和衣服都鎖在我柜子里了,開學有啥大不得了的,頭幾天都是打鬧攤兒。”說罷,背着鋤頭下地了。上高二的我又氣又急,哭笑不得。把她真沒辦法,我也無能為力。

  生日那天,她做了好多好吃的,另外還準備了十六個熟雞蛋,十六個鹹鴨蛋,好多獼猴桃,整整裝了一大包,我說多了沒辦法拿,她說:“是嫌東西不好嗎,也不讓你背,讓你大表兄背着。”臨走時,她拿出我的眼鏡與衣服對我說:“別搞氣到球啦(方言,別生氣),明年高考罷了別不到二姑這兒來啦。”我心裡想:明年高考一結束我就回鄉下來,嘴裡卻說:“下次來,你還扣我的人呢?”她高興地笑了,踮着腳尖拍着我的肩說:“二姑不還是想讓你多玩兩天。”

  參加工作后,因為工作忙,我很少回老家看二姑了,她經常讓人捎信要我回去玩。一個周末,我帶未婚妻回去看她,她一見我們回去了,高興地小跑迎上來,拽着我倆的手一邊一個,高興地說:“老峻,可以,可以,找這俊的侄媳婦,中,中。”回到家二姑還拉着她的手不放,說這說那,問長道短,讓未婚妻很不好意思,寒喧好久她又開始為我們包餃子,忙個不停。

  每年的清明節,她都會提前攢下好多雞蛋拿到集市上去賣,用賣的錢買些肉用鹽淹着,再買幾條活魚,放在水缸里養着,等我們掃墓回去。吃飯時她會把好多好吃的菜舀到你碗里,然後用她的筷子在你碗里拌拌,讓米飯與菜完全混合,讓你非要吃下不行,她卻只吃一些或咽一些剩菜。

  二姑漸漸的老了,她不能再去幫別人插秧種豆,也不能再去幫別人春耕秋收。她的身體不如以前了,她只能呆在家裡照看她的小孫孫,鄰居老太勸她信奉基督教,來打發她的老年時光。有時,她會坐在夏夜裡唱教會歌曲給我們聽,歌詞中有些字不認識就問她孫女,她的心態很好,她沒有讓疾病嚇倒過。

  六年前的臘月十八,我正在單位忙着做年終總結,母親打電話說二姑去逝了,是心臟病突發死的,我不知我是如何收拾東西,如何回到老家的。

  二姑家已經拉起了大篷,二姑靜靜地躺在堂屋地上的稻草堆上,身邊是哭的死活來的女兒與兒媳,我輕輕地跪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那隻以前常拉我的手,如今是那麼冰冷,那麼的僵硬,她緊閉雙眼,任我怎樣叫喊,她還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平靜的睡着。

  喪事那兩天,整個院落被冬日的陰冷肅穆所籠罩,哀樂聲漫,青煙裊裊,紙灰散盡時,心肝亦俱碎。我坐在院落的一角負責記賬,看着那些在鑼鼓笙歌中舞來晃去的道士,他們是在超度二姑的靈魂嗎?這樣好的人也要經過超度才能上天堂?我想:二姑會在天堂里一樣的快樂,一樣的善良,一樣的無私。

  如今,二姑已離開我們六年了,又是一樣的寒冬季節。我依然想到她,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因為在父親苦澀的童年和我快樂的童年時代,都離不開這個終生難忘且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親人。隨着時間的積澱,我對二姑的回憶越來越悠遠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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