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台滕王閣

　　●丁尚明

　　秋末時節，我棲身的黃河口已是凄楚蕭瑟、涼意甚濃，而在鍾靈毓秀、雲煙氤氳的江南，依然是滿目蔥蘢，那枝繁葉茂的香樟，那挺拔高聳的翠竹，那芳香四溢的丹桂……那獨有的江南綠色，在和煦秋風中無不張顯着生命的活力！

　　經過火車一整夜的“哐當”，黎明時分，我終於跨過了長江大橋，來到了令我如痴如醉、如詩如畫的江南水鄉！終於登上了那令我心馳神往的千年名閣――滕王閣！

　　贛江，縱貫江西省南北，是江西最大的河流，被江西老表稱為母親河。在贛江的東岸，南昌城以西，氣勢恢宏、瑰偉絕特的滕王閣就矗立在這裡。這座見證了太多歷史滄桑的千年樓閣，因“初唐四傑”之首的王勃一篇駢文——《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簡稱《滕王閣序》），千百年來引得多少名流賢達趨之若鶩、虔誠朝聖，又使多少文人騷客紛至沓來吟詩作畫、盡顯風流。滕王閣、黃鶴樓、岳陽樓俗稱為“江南三大名樓”，只因王才子的“千古一序”，文以閣名，閣以文傳，也使滕王閣盛譽不衰、名聞天下，被譽為“江南三大名樓”之首。

　　說起滕王閣的來歷，那要追溯到唐永徽四年（公元653年），看透了權力鬥爭和宮廷血腥的唐高祖李淵之子李元嬰，在遷蘇州刺史調任洪州都督時，從蘇州帶來一班歌舞樂伎。為尋歡作樂，便臨江建此樓閣。因李元嬰在貞觀年間曾被封于山東省滕州王，故該樓閣冠名為“滕王閣”。據考證，這是南方現存的唯一一座皇家建築。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恰如王勃所曰，回望悠悠歲月，歷經戰火、兵燹和煙雨的侵蝕，滕王閣曾先後29次橫遭破壞而坍塌，但一次又一次從廢墟中頑強地站立起來。如今，斯人王勃連同後來歷朝歷代的王仲舒、韓愈、蘇軾，那些燦若星辰的飽學之士，也早已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裡，唯有那生生不息的贛江水仍日夜奔流，唯有那巍峨的滕王閣，仍迎着歲月的風雨巋然屹立！

　　跨過一條魚翔淺底的小溪，走過一段綠樹掩映的曲徑，便走進滕王閣的正東門。抬頭仰望，雄偉壯觀的滕王閣直插雲天，那翹起的重檐宛如巨大的鯤鵬振翅欲飛；那碧綠的琉璃瓦，在朝陽的映襯下，流光溢彩、生動迷人！我顧不得過多地駐足，便信步拾階而上。跨過89級台階，主閣一層檐下鑲着的“瑰偉絕特”金字九龍匾便映入眼帘。這“瑰偉絕特”四字取自韓愈的《新修滕王閣記》；門前兩側的大紅柱上，懸挂着毛澤東手書的王勃的千古絕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進入大廳，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巨大的漢白玉浮雕——《時來風送滕王閣》。這是根據明朝馮夢龍所著《醒世恆言》中的名篇《馬當神風送滕王閣》的故事而創作的。浮雕主體部分，王勃昂首立於船頭，踏浪前行，展現了他當年日趨七百里趕赴洪都的英姿。畫面右邊為王勃被風浪所阻，幸得中源水君相助的情景，左邊為王勃赴滕閣勝會，揮毫作序的場景。望着那栩栩如生的浮雕，我也彷彿置身其間，與古人縱論古今，品茗暢聊，一起分享那雁陣驚寒、漁舟唱晚，“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美麗景緻！

　　從台座算起，滕王閣共有九層，故頂層大廳題匾為“九重天”。每登臨一層，就好比走進了歷史的隧道，那數不清的名人字畫，那光怪陸離的古銅鼎，那奇形怪狀的石浮雕……這裡瀰漫著厚重的歷史硝煙和濃烈的文化幽香。這的確是一座體現古代文明的天堂，徜徉其間，我驚嘆中華文化的遠源流長和博大精深，我慶幸自己能成為炎黃子孫的一員！

　　滕王閣的第三層是一個迴廊四繞的明層，也是閣中一個重要層次。在中大廳繪有一幅《臨川夢》壁畫，它取材於湯顯祖在滕王閣排演的《牡丹亭》。《牡丹亭》寫成於明萬曆26年（公元1598年），此劇向人們講述了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官宦之女杜麗娘一日在花園中睡着，與一名年輕書生在夢中相愛，醒后終日尋夢不得，抑鬱而終。杜麗娘臨終前將自己的畫像封存並埋入亭旁。三年後，嶺南書生柳夢梅赴京趕考，借宿梅花庵觀中時，意外地發現杜麗娘的畫像。他與杜麗娘的魂魄在牡丹亭畔幽會。在愛的驅使下，柳夢梅掘墓開棺，杜麗娘起死回生，兩人終結眷屬。杜麗娘可謂是追求個性解放、至情至愛的化身。為了追求愛情，她敢於反抗，敢於掙脫封建思想的桎梏。

　　一曲《牡丹亭》，人鬼情未了！幾百年來，又引得多少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在《牡丹亭》下頂禮膜拜，人世間又上演了多少驚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戀呢？！其實，縱觀古今，飲食男女無論老幼，那怕是陰陽相隔，也阻擋不了人與“鬼”對幸福生活的憧憬，阻擋不了對美好未來的渴望！

　　繼續拾階而上，不覺間我便登上了滕王閣的第六層。這是滕王閣的最高處。大廳的牆壁上鐫刻着色彩斑斕的《大唐舞樂》和《霓裳羽衣舞》，朝着畫中的歌舞伎盯上一會，就感覺一個個翹首搖指，鮮活靈動起來。難怪白居易在其詩中描繪，“案前舞者顏如玉，不着人間俗衣服。虹裳霞帳步搖冠、細瓔累累佩珊珊”。其舞姿“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小垂手后柳無力，斜曳裙裾雲欲生”。人從畫中來，吾去畫中游，在這美崙美奐的意境里，我似乎也有些飄飄然起來了！不過，更令人陶醉留戀的卻是西大廳的“仿古展演”。廳里設有一座小戲台，戲台上陳列着湖北隨縣出土的極為珍貴的“曾侯乙”編鐘、編磬仿製件。伴隨着24件編鐘和32件編磬敲擊出的不同聲音，一個個身着古裝的妙女飄然而至。她們舒動廣袖，時而輕歌時而曼舞，裊裊雲煙中，一曲《滕王閣》唱罷，又一曲《彩雲追月》接踵而至。舞姿蹁躚曼妙，歌聲優美繞樑。置身其境，在炫幻燈光的映襯下，真有一種夢回唐朝的感覺！

　　走出滕王閣，好似從幽遠的歷史隧道中走來。在五樓明層的迴廊里，我憑欄欲眺，儘管我沒有看到那“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晚景，卻被眼前的另一番景象驚住了：初升的太陽掛在天際，寬闊的江面上雲蒸霞蔚，南昌城廓，贛江兩岸，一座座高聳入雲的現代化建築迎着朝陽熠熠生輝，氣勢如虹的八一大橋橫跨東西。江面上一艘艘紅色的畫舫來來往往，層巒疊翠間，大路小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我想如果王勃如今安在，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寫下比《滕王閣序》更美的詩篇！

　　短暫的行程結束了，我作別了令我魂牽夢繞的滕王閣。這座從歷史煙雨中走來的千年名閣，留給了我太多的思考：她之所以屹立千年不倒，是因為有一種不屈的精神支撐；她之所以能承載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是因為她有海納百川的胸襟……面對滕王閣，我感覺到了華夏民族的偉大和作為一個人的弱小！

　　身居“黃河入海流”這片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行文至此，我驀地想起了王之渙的那首《登鸛雀樓》。飽經千年煙雨的滕王閣，今天一定會放射出更加絢麗的光芒，見證了滄海桑田的滕王閣，也一定會見證，今天沐浴着時代新風的華夏兒女，生活也一定會“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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