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葉香里話親恩

　　母親知道我平日里喜歡吃粽子,所以每到端午前後,她都會讓父親準備很多的箬葉。而這些箬葉，除去節前用掉的一些，餘下的大部分，都會被母親妥善地存放起來，以備不時之需。這樣，在每一年的端午，中秋，以至於一年當中的任何時候，只要一回家，我就能吃到母親親手包好的蜜棗粽子。剝開翠綠的箬葉，潔白的米團里，鑲嵌着幾顆鮮紅的蜜棗，深紅油亮，狀如瑪瑙。咬上一口，更是韌滑糯軟，齒頰留香。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過去，想家的時候，吃上幾口母親做的粽子，空氣里飄蕩着箬葉淡淡的清香，那是記憶中媽媽的味道。隨之而來的好心情也會陪伴我，度過一天里最幸福的時光。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我也漸漸習慣了家鄉的箬葉和母親的守候，一直到今年的端午。那天，我到一樓的鄰居家裡取車。走出院門口，鄰居阿姨追了出來，硬是塞給我一串粽子。我隨口問她哪裡來的粽子，阿姨嘆了口氣，說：“是別人送的。家裡的孩子太懶，寧願到超市買，也不願自己動手做。”我一時語塞，因為想起自己也不會做。半晌才怯怯地問了一句，“可能是她們不會包呢 ”本來是想寬慰她一下，順便也給自己的懶找一個理由。誰知道阿姨卻較真了：“不會就要學啊。這丫頭。”聽了老人家的話，我沒來由地一陣臉紅，趕緊找了個借口，落荒而“逃”。

　　再回家的時候，母親正在洗箬葉。看着她把洗好的箬葉放在盆里，再一片片地鋪在扁擔上攤開，而父親則在一邊準備扎粽子的棉線。我便央求母親，無論如何一定要教會我包粽子。母親只當我是一時心血來潮，便笑笑說，“有我在，你不用學。什麼時候想吃，打個電話回來，我包好給你送去。”母親的話聽起來頗有幾分道理，父親也在一旁連聲附和。我一時無語。雖然我很想對她說，媽媽，我是認真的。一直以來，因為有你們的關懷和照顧，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但是現在我長大了，已經為人妻，亦為人母。而你們，也都漸漸老了，所以有些事你要學會放手，讓我自己來做。

　　然而這些話，我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害怕傷了母親的心。她是個很固執的老人，總是喜歡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些事情。比如，她知道我喜食紅豆，便經常和父親一起，去山野及路邊撿拾一些野生的豆種；她看到我喜歡穿毛線拖鞋，就買來針線親手為我們編織。看到電視里關於劣質食用油的報道，她就跑到隔壁的油廠，買回現榨的菜籽油，讓我帶回去炒菜用。還有每到冬天，家裡的母雞開始下蛋，她和父親也都捨不得吃，一個個攢起來留給我們。雖然我一再告訴她，這些東西在超市裡都能買到，但她總是說，外面的東西就是沒有家裡的好。於是我決定不再堅持。就像現在，面對她親手為我做的這些粽子，我也無須顧慮太多。我只要食味方丈，大快朵頤，最好是吃得沒心沒肺，這樣才能讓她心滿意足，並將一如既往，樂此不疲。這就是我們的父母，畢生都在付出，卻從不懂得索取。而我們，為人子女者，也應該試着去理解他們。所謂孝順，“順即是孝”，凡事不必過於苛求，只要隨了他們的心意就好。這才是他們想要的“孝道”。

　　想起剛進家門時，看到的那一幕場景。這是個晴朗的冬天的早晨，碧空萬里，雲淡風輕。推開門，只見冬日裡的陽光，暖暖的，灑滿了房前屋后，和小小的院落。庭院的一角，有一棵香樟樹，在陽光下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就在那滿樹的光影里，年邁的父母正毗鄰而坐，閑話家常。“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眼前的一幕，不覺讓我想起《清平樂》里的桑榆晚景，很溫馨也很生活。只是我習慣了他們平日里的辛苦忙碌，此情此景，卻讓我一時之間有些不能適應。生平第一次，我仔細打量起父親和母親。這才心酸地發現，在過去的這些年，在一個又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我慈愛的父母已漸漸老去。他們的眼角爬滿了皺紋，頭頂白髮叢生，他們步履蹣跚，眼神也變得遲鈍。看到我的那一刻，他們在笑，一臉的安詳。而我的雙眼，卻在瞬間變得模糊，因為有淚，在心頭奔涌。這就是我的父母，我至愛的親人，他們陪着我一起長大，我卻不能陪他們慢慢變老。只能在記憶里，一次次重溫離別的酸楚，和重聚的歡樂。

　　一直覺得很內疚，因為父母親這些年過得很辛苦，而我卻給不了他們想要的幸福。他們一世勞累，半生清貧，為了三個兒女，耗盡了心血，也費盡了心思。等到我們長大的那一天，他們也都老了，羽翼漸豐之日，也是離開父母之時。想必那時他們的內心，一定像灰色的檸檬草，酸甜中略帶着苦澀的味道。此後，他們便將餘生留在故土，留給那一方空曠的老屋，固守着一份堅持，還有無盡的落寞。而我們，就像是一群離巢的飛鳥，在藍天下自由翱翔。直到有一天，我們累了，倦了，心，也在日復一日的漂泊中漸漸蒼老。驀然回首，才發現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只有那白髮蒼蒼的父母，依舊還守在我們來時的路，任歲月無情，任時光老去。……那時會是怎樣的心情，是幸福還是傷感，是甜蜜還是辛酸？

　　這就是父母。他們的愛永久綿長，可以跨越亘古；他們的情深沉質樸，卻無欲無求。“不因歲月而消退，不因名利而浮沉”。血脈之上，親恩浩蕩，與天地共存，與日月同輝。當所有人都在關心你飛得高不高，只有他們關心你飛得累不累。他們是這世上真正疼你和愛你的人。縱使有一天，你一無所有，你不必悲傷，更不要難過，因為還有他們，和他們的愛，陪伴在你身邊，給你溫暖，為你守護。“稚子牽衣問,歸來何太遲？與誰爭歲月,贏得鬢邊絲”。再次讀到這樣的詩句，這種無助，你可曾有過；這種凄惶，你是否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