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落葉

　　我時常漫步在這座破舊不堪的高原小城。我不知道那些橫亘在歲月里的凌亂的街道、和街道旁木製的瓦房以及瓦房裡坐着的老人曾經給予我一種怎樣的溫情。這些年我一直固執的認為，只有在曾經熟識的每一塊地，才能找到一種莫名的感覺。你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你前所未有的從容。仔細分辨着這些焦急的面容，我企圖從中尋找出一張曾經相識的表情，然後相互執着對方給予的溫暖，一吐多年的不快。

　　我在這曾經熟識的地方遊走着，走過相識的每一個角落。冷風以一種無孔不入的姿勢跟隨者我的腳步，其間收到一兩條來自天涯僵硬的問候。然而我沒有看見任何一張相識的面孔。我開始疲憊，彷彿周遊了世界。環顧四周，我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地方可以供我歇息。這座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的印記的高原小城，變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不停的行走着，我的生命被一段布滿荊棘的征途牽引着。容不下任何一個停止或者脫離的想法。我穿過細小如蛇的巷子、穿過布滿白色垃圾的城郊的田地，穿過田地間綠色的沒有生機的植物。走到一個可以俯視整個小城的地帶。我沒有回頭，我看着眼前的高度，這些年我養成了一種從不回頭的習慣，很多次我一回首，一些細瑣的歲月便在瞬間無端淹沒了我的生活，恍如陷入一灘爛泥無法自拔。我仰望着，前面的路很是不平。亞熱帶的冬天的落葉覆蓋了路上以及路旁好看的不好看的一切。彷彿迎接我而鋪就的華麗地毯。黃色的精靈，在冷風中被吹起，飄飄揚揚。我不願意賞及路旁光着枝椏的樹，就像黑暗裡一個個黑色的怪物正朝我張牙舞爪。脊背後生出的絲絲涼意，在十月空曠的天空里，無端倍感凄涼。

　　遙望城北，是一條並不寬敞的灰濛濛的公路，一直通往群山環繞之中。一段時日里，生命的旅程就是一段路，一頭是小城，一頭是白髮的蒼老的父母和一個破舊的家，每次歸來，我不忍看見家的樣子。如同一個破碎的夢境，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無聲的流動的歲月，雙親用單薄的身子撐起的日子，在僻遠的山村裡，被枝頭的知了和不諳世事的牧童相互傳唱着。死水般的寂寞里。激不起壯闊的波瀾。

　　雁唳灑落，規模宏大的雁陣還在天空奔襲，遠方是它們溫暖的夢。我的夢呢？遺失在生命滑落的山脊。我曾經在這裡跌倒，長長的一段日子裡，我無法行走。有一天掙扎着站起來，才發現夢丟了。連同雙親的淚水和叮囑。我無法回顧夢境，從此變得虛無、變得聽天由命、隨遇而安、變得麻木、無所事事。

　　那個學校的鐘聲，又一次響起。穿過城市的高樓，向這邊縈迴。在無盡的山巒，顯得異常空曠、異常遼遠。在那些悲涼的日子裡，就是這鐘聲敲醒着一群沉湎在睡夢中的年輕人，讓人耳目一新。重複着一個個關於奮鬥的故事，直到成為機械的行為。

　　我在六月的雨天離開了此地。我曾經發誓永遠不再回來，然而我終於明白，就是這鐘聲把一切敲成了記憶，敲散了一群無知的人。於是沒有達成行走的意願。我想每一個曾經熟識的地帶，都應該是一座古老的不變的驛站，迎送着來來去去探訪的人。不至於每個人都會如此的凄涼。

　　起風時，葉子依舊飄揚，每一片葉子都無法決定自己的歸宿。事實上這也是一種生活的態度，只是過於隨意......

　　我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歸來。山外的家還遠。我搜尋着每一個曾經有意無意的走過我生命的人，企圖尋找答案。沒有人給我留下過什麼，正如我匆匆來去一樣。在這個人來人往的世界，每個人都好像一粒沙塵，彼此投緣只是一種隨機的行為。離散后的生活一樣沒有人過問。我錯誤的相信曾經的眼淚是一種不變的承諾，事實上每一種承諾都只代表一種狀態，並不在於承諾本身的意義。

　　夜色降臨，從山的一邊包圍過來。造物者的博大在於給予每個人都有黑暗，人的博大在於有人能在黑暗中創造光明。城市的燈亮了。無邊的黑暗裡，几絲微弱的燈光，好像並不寂寞。黑暗給予城市一種力量和快感，生命給予的呢？

　　生命給予每個人失意和苦難，然而對待失意的態度依然掌握在我們的手裡。選擇面對或者逃避都是每個人的自由。我們固執的堅守了苦難給予的痛苦。其實在太多人的生命里，實在不值一提。猶如一隻鷹在空中盤旋，終會在大地的某一個角落尋找到自己的地帶。多愁屬於我們的年代，但是多愁涉及的情感，始終不屬於一個在征途中奔波的遊子。每個人所處的位置都在天涯，用心的生活。

　　我回到這座沉浸在孤獨中的高原小城，來來往往的行人踩下的記憶，在生命的長河裡，只是一段寧靜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