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

　　冬日的夜蕭瑟的有些孤寂，蹣跚着微醺的白霜，邁出家的那一剎，後悔便涌回，只是逼着自己不要回望，我是該離開的。

　　停靠在父母懷裡的日子是稍顯長了，除卻四年讀書的遠遊，我的一步步前行都沐浴着疼愛。也不知是叛逆還是不肖，格格不入的舉止，成了父親眼裡的孽子，爭吵、抵制、沉默、反抗，在閑居家的這幾年，幾乎是天天有、時時發生，如果不是母親眼淚的無助與挽留，連同哀嘆的勸說，義無反顧的出走早已成行，不會拖延至今。

　　尋找工作磨到今天才有定論，離家千里也屬名正言順，其實是掙脫束縛，翅膀被父親扎得深痛，母親左右為難縫補，這樣的懷抱，一個在推，一個在攬，破漏有風真不如一個人走。

　　午夜的火車準點啟程，我看見父親從我的窗邊一閃而過，他又盯梢尾隨而至，送別不像送別，攆不是攆，真搞不懂他花白頭髮的腦袋裡養着什麼魚，倚足南窗自語：回去吧，少罵我兩句就行。

　　汽笛呼嘯、隆隆疾駛像飛一般。淌過幾座高山，繞過幾條河流，視野為之開闊，光禿禿的枝椏刺向天際，像劍、像戈、像呻吟的雙手，憤怒的寒鳥盤旋在高空，他們憎恨這條長龍驚擾了清夢，巢穴被震得惶恐，失了依偎的雛鳥歇斯底里，絨毛挺刺幾秒便頹廢了，急不可待尋找有溫度的懷抱。

　　我料鳥兒欲追撞，只是心有牽絆便停留了。

　　列車停靠在城市，釋囚般驅逐我的逗留，猶豫着踩實陌生的塵土，冷冰冰的有雪墜落，攏了攏凌亂的頭髮，背起行囊溶入行色匆匆的人流，發誓絕不回頭，再不想嬰兒般沉睡在母親的懷裡頭。

　　這個城市廣闊，地平線那裡的日出總是趕不着，日夜東流的江水沿着河岸走，望不到底有泥沙翻滾，我被擱置在公司的底層，似在煉油罐的角落被一層層的侵染，冷漠的滋味很奇特，陷落牢籠仍在傾軋，利益的交易很默契，爾虞我詐演變成友誼，圈子的定義很奧妙，不為旁人所道。

　　我走在寂靜的陋巷，盡量不在喧鬧的地方出現，孤獨是我唯一的快樂，不合時宜與這裡格格不入，躲藏透露我的無助，思念層出不窮，夢魘驚覺是在呼喚“媽媽”的撕裂聲中淚流，擁被瑟瑟顫抖，堅硬的床涼颼颼，寒霜在窗外猙獰的狂笑，怯弱使我茫然無措，父親冷峻下的嘆息，恰時在冰棱中刺激。

　　無寢長夜后的雙眼，紅彤彤煩躁，捎回家的信息是強裝的堅強和快樂的生活，筆墨之間透露出的成長是多了對父親的問候，母親看出了端倪，寄來的包裹滿載着牽挂與沉甸甸的叮囑，心型領的紅毛衣提醒着我本命年的徘徊，我依稀望見母親伸開雙臂攬我入懷的安詳，我難為情，不好意思再去尋覓媽媽的乳房，可是，我真的渴望有個懷抱，讓我不再彷徨，溺水抓住的稻草足夠我舔傷，孤獨無助時不會墜向深淵。

　　我的無知越來越顯得荒唐，拒絕關心、拒絕愛，拖我在夾縫中恐慌，自以為是的自強，在這寒冬里哀怨又惆悵，多愁善感的無奈廉價得像冷風中飄落的枯葉，堆在角落點燃，燒成灰燼，熱量在瞬間耗盡，縷縷青煙逃之夭夭。

　　為什麼總是在困頓和寂寥時，才會想起懷抱，才會投入懷抱，那些張開的胸懷被一次次冷漠，習以為常的感動麻木得近乎冷酷，孤傲得不食人間煙火，到頭來形隻影單在凜冽中漂泊，漫無目的的飄零被所有懷抱拋棄，冷了心、寒了情，沒有以心換心的純凈，怎麼會承受憐憫，求助也要能自救，擁抱要能給予懷抱，敞開了雙手也就敞開了懷抱。

　　何時，飛馳列車的窗外也有我一閃而過的身影，斥責聲中漫延的關懷，原來是如山的胸懷，枕着入睡，很甜、很醇、很安全，是家的感覺，擁我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