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如懷念（三）

　　聽到敲門聲，打開門，我一下子驚呆了——10年來夢縈魂牽的老同學竟然從天而降。

　　用手鎖住他的手，牽進家門，按在沙發上，又是倒水又是遞煙，語無倫次不知該說什麼好。自畢業以來，幾次書信聯繫（那時還沒用上手機）都有去無回，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的十年，夢裡常常是些相處的片段：或是談詩論詞，或是訴說沒有聯繫的原委……而今相見，真有古人“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的感受。

　　細細端詳：老友原來蓬茸的頭髮稀少了，光亮的額頭露了出來，有幾分歷經世事的成熟，英挺的眉宇間依然有着舊日的傲氣，那雙經常被我們搓弄的小耳朵還是那麼粉嫩嫩的，昔日的奶油小生樣還在。只是一笑起來，笑容間多了幾分狡黠。哎，歲月如刀，刀刀無形，都把你我雕刻下了歲月的痕迹。

　　老友也端詳着我，猛然間，他盯住我的腮叫起來：“怎麼，三十多歲還長粉刺？原來還是有青春在萌動喲。”我笑他還如以前幽默，他卻一本正經地說：“是不是太陽一曬就奇癢，接着出現紅斑、丘疹，有鑽痛感。如果不治癒，就轉為慢性病，皮膚紅腫消退後就結痂，就會增厚，就影響男子漢形象了。”朋友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你知道嗎？要是粉刺長在鼻子附近，那可是長在‘危險三角區’，在這一區域要是出現感染，病菌就直鑽腦部，就會患上腦膜炎，只是要死人的。”我心裡正笑話他危言聳聽，他接著說：“幸虧我帶來了蘆薈美膚化妝膏，你試試……”邊說邊打開大包，拿出他的蘆薈美膚化妝膏，在我臉上搓揉起來……

　　我的笑容僵住了，問他：“你是不是來搞傳銷呀!”他承認了，振振有詞地說：“別古了，那些教書教了半輩子的老師有個什麼。教書嘛，充其量你爬到個教育局長到頂了。現在當官不在要害部門也別想吃香的喝辣的。”我問他：“國家不是早就三令五申不許進行傳銷了嗎？傳銷不就是瞎子牽瞎子坑蒙拐騙嗎？”朋友朗聲大笑：“每包煙上不是都寫着‘吸煙有害健康’，煙廠關門了嗎？國家年年嚴打，懲貪防腐，貪官懲完了嗎？不能公開就轉入地下唄。當今世道，有錢就是硬道理。”

　　我這才發覺，他衣着光鮮，手上的戒指燦爛刺眼。他拿出大大小小的一疊資料，絲毫沒介意我的表現，嘴巴已是關不住的閘門：“你看，這個老人，他也是退休老師，現在已經是發展了800多下線，發展一個下線積分500分，發展2000個你就是這一地區的總經理了。那時你的下線就會養着你，不需要你那麼辛苦了。老同學，你口才那麼好，不用可惜了。這樣的好事我一定拉上你，否則還叫什麼鐵杆哥們。你只要買一套蘆薈系列產品，就是會員了。”

　　我岔開話題，問：“你的寫作有些什麼……”沒等我說完，他手一揮：“別提了，哪些歪詩，啊呀呵多沒勁。你就做孔乙己，一輩子迂腐窮酸呀，哪些不能當飯吃的東西我想起來就好笑。你這人真沒治！”

　　我頹然地靠在沙發上，重新審視着我這位外星人同學——這就是學生時代差一點就背上行囊，穿着發白的牛仔褲，遠走西北那個豪情萬丈的他嗎？這就是下雨天在傘上開天窗說能看到雨後的彩虹的浪漫才子嗎？這就是約着我二十年後的文壇巔峰上華山論劍的他嗎？

　　十年間，每次青燈夜坐，詩海漫遊。只要一抬頭看星斗，都有雙關注的眼睛激起我的鬥志；每讀一次畢業留言，就有一雙大手推我奮勇向前；每次只要把玩那隻綠筆我就想着要寫一手錦繡文章讓他嘆服；每次遠望校對門蜿蜒的長蟲山，那句在校慶上舉杯論英雄展現作品的誓言猶在耳畔。而今，老友怎麼半路下車，走向銅臭的泥潭了呢？千種失落化為一句話——

　　相見不如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