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

　　老師上課一半放余世維先生的講座，聽不進去，隨手翻看身邊帶着的看見，汶川地震那篇，柴靜寫她奶奶和楊柳坪的人和事，看着看着便哭的不行，想姥姥了。

　　想她小時候背着手總塞給我好多好吃的，想起她每個周末坐在窗戶外的三角凳上面等我去看她，臨走的時候總會給我買五毛錢那種有硬殼的奧客雪糕，然後叮囑我不要再吃一毛錢的冰棍兒，裡面全是糖精，叮囑我不要告訴媽媽省得她又說我花姥姥的錢。每次有人給她帶了東西她都不吃一直要等我去然後探身從她不大的屋子後面的帘子里拿出各種的果乾和餅乾，有時候我好久沒去，那些東西壞掉了，她也捨不得扔，一直要等我去給我看，彷彿是在告訴我，你有好久沒來了……

　　媽媽的姐妹兄弟好多，我的表親也好多，所有人都說，姥姥好偏心，我也不解釋，她就是偏心啊，偏心我，她是在心疼我，從小記憶里沒有爺爺，沒有奶奶，沒有姥爺，我唯一有的就只有她，她心疼我不可以像其他小孩那樣有爺爺奶奶的寵，所以她要把這些愛與寵加倍的給我，她過年的時候會給我十塊錢的壓歲錢給別人只是五塊，有的人會很憤憤的計較，她也不理，只是很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玉環她懂事。

　　最初的時候，沒有人教我要好好愛老爸老媽等等的道理的時候，她會不停的在我耳邊說爸爸幹活有多苦，要我好好學習孝敬他們。我得了獎狀或者考試第一名的時候，卷子都會拿給她，她總是攢起來逢人就讓人家看我的成績，說我的好，說這是她外孫女，說我是她的開心果。她說的話總是淡淡的，可淡淡的讓我覺得溫暖而又真實。

　　我曾以為有一天我也可以像艷姐姐那樣掙好多錢回來，然後給她，讓她開心的像個孩子；我以為有一天當我成了親戚裡面第一個上大學，上蠻好的大學的娃的時候，她可以跟着我到各個地方旅行；我以為有一天當我也像姐姐一樣嫁了人後，她可以一臉幸福的看着我成為人妻，然後和我說，瘋丫頭終於不瘋了，長大了……我以為的很多，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去到另外一個世界，拋下我和媽媽不管。

　　後來的時候她病的好重，整個身體插着各式各樣的管子，肚子上面被打了大大的一個孔，因為她已經不能進行正常的生理功能。她是那樣愛乾淨的一個人，梳頭髮的木梳都會幹凈的不留一根頭髮，我想象不出那個時候的她會那樣子忍受自己滿身的污穢。我現在常常會想，為什麼老天不再多給她一些時間，哪怕再多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可以有機會見到她最後的一面。

　　那個時候的我，很孩子氣的以為她自私的霸佔着媽媽，原因很簡單，她都不和她別的子女說一聲讓他們幫幫媽媽，就那樣讓媽媽到最後瘦的皮包骨頭的伺候她，她有時候還衝媽媽發脾氣。我不知道人老了是會像小孩子一樣讓人哄得，我也沒有意識到她已經那麼老了，老的頭髮花白，滿臉褶皺了。於是，我想當然的想要和她賭氣，賭氣她把媽媽累得不成樣子。我不去看她，即使媽媽再三和我說，舅媽去學校門口接我我也不去，一甩頭，往家走。我以為她只是小病，就像我感冒生病一樣，雖然每次都會病上好久，有時候甚至抽搐昏死過去，但是一兩個月過去我就好了，我以為時間到了的時候，她就又會像以前每逢趕集的時候從集市後面的中學路繞到我家給我帶來好吃的香瓜或是大大的香蕉，然後哄我讓我別再生她的氣。我以為的好多，只是我所有的以為都只是以為而已。

　　那個時候，我每天胸前掛着好大的一串鑰匙，放了學到菜市口磊蛋兒他們家的饅頭鋪子一次買好幾天的饅頭，然後回家趴在門口的石蹲上寫作業，因為一個人呆在家裡面的時候，總會覺得害怕。於是我就那樣趁着夕陽的餘光，一直寫，一直等，一直等到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爸爸從工地回來給我做飯，然後再送飯給媽媽。

　　媽媽說，從小到大我沒有叛逆過，她說玉環乖的要命。可我想唯一的一次叛逆就是對姥姥吧，那一次，我很不乖。我連着一個多月沒有去看她，明明知道她其實很想我，可我就是不去。

　　那年期末考試考完之後，我去學校領成績單，第一名，大紅的光榮榜最上面，赫然寫着我的名字，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好想把她叫過來讓她看看。可是就在那一天，她再也看不到了，她說她真的還想再活幾年，她不想死。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死亡的概念，唯一接觸到的死亡便是我最喜歡的一隻大白貓，被爸爸強行送給了八大爺，我拗不過爸爸，一個人把自己鎖在南方的屋子裡面，聽着大白在外面喵喵的叫着，自己矇著被子哇哇的哭，我賭氣和爸爸一整天都沒講過話，後來去八大爺家看他的時候，大白只剩下了一張大白皮，大爺說，它吃了耗子葯，死了。我用手摸着那張皮上細長的毛的時候，那些毛便一點一點的掉落下來，被風化了。動物死了之後還可以留下他們身上的一些什麼東西作為念想，只是人死了，便只剩下回憶了。

　　直到最後她心心念着的我，也始終沒有出現。

　　她出殯的那天，媽媽要我和三姐姐哭喪，三姐姐哭的很厲害，而我硬是一滴淚都沒有流，甚至一生也沒有叫，只是在一旁用餘光看着三姐姐那樣的哀嚎，冷冷的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有些脫節。二姨請了戲班開唱，那是當地的習俗，我們叫做開鼓，媽媽說你上去唱一個吧，姥姥最喜歡你唱歌表演節目，從檯子上下來的時候，媽媽已經哭得不行了，而我還是像沒事人一樣，直到我從她的靈堂轉過去，訥訥的看着那個方方的棺材好久好久，心想，那個經常給我好吃的的人就在裡面么？我一個人繞到她常住的那個挨街的小屋，想起小時候媽媽去地裡面幹活的時候，把我放在那裡，我調皮的沿着窗檯爬上爬下，趁她睡着的時候把她的發卡別下來，把她的頭髮披開，然後看她沒反應，回一下子好擔心她是怎麼了，搖着她把她搖醒。她不睡的時候，我和她坐在窗前的空地上看着街上的人和車來來往往，然後或者扯着讓她講她鄰居的誰誰誰，或者在一邊玩兒土。有賣棉花糖的老漢推着車子過來的時候，她便顫顫巍巍的起身，給我拿好大的一個棉花糖，我撕下一大塊給她吃，她擺擺手，然後拗不過我，小小的舔一口，剩下的全歸我，看着我吃的滿臉都是黏黏的糖稀，用洗的素白的散發著肥皂味兒的手絹給我擦臉，然後和我一起望着中學街那條路，等媽媽來接我回家。有時候我玩兒着玩兒着玩兒累了，便靠在她的腿上睡着，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家，然後摸摸身上的小兜，裡面塞得慢慢的糖和果乾兒。

　　我就那樣想着，想着以後再也不會到這裡來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人那樣等我給她講各種讓她笑的笑話然後逼着她說我是她的開心果了，再也不會和她賭氣然後等她買好吃的把我鬨笑了。於是，好像所有的思念和心痛都在那一刻爆發，我搖着那扇門，開始嚎啕，開始自責，開始好想好想她。

　　那以後，有好幾年的時間，媽媽不敢在我面前提姥姥，我也不說，我們兩個人就那樣用各自沉默的方式思念着同一個人。默默的在心底。只是現在我偶爾空閑想事情的想到她的時候，忽然驀地發現，她在我腦袋裡的印象竟漸漸的模糊了。最近一段時間，我忽然開始害怕，萬一有一天我忘了她的印象怎麼辦。

　　那年後的第一個冬天，算是她的頭祭的時候，我去了張北讀書，我想，我怕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則會不知道什麼時候好起來，那就出去吧。走的時候，媽媽不想我離開，她說去年天奪走了她的娘，今年，又讓她的女兒離開。我知道媽媽難過的不行，可是我沒辦法，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那一年，媽媽學會了打麻將，以前她打的時候爸爸和我總會說她，可是現在沒人會說她，是麻將救了她，否則她一個人憋在家裡面，真的會出事。

　　過年回家去上墳，回來上貢的時候，我點着一炷香，然後三叩首，和她立着絮絮的說會兒話，告訴她我這一年都幹嘛了，都經歷了什麼。

　　有時候走在路上，猛地抬頭望望天，想着在某個地方她還在看着我，便會衝著上方輕輕地說上一句，

　　老師上課一半放余世維先生的講座，聽不進去，隨手翻看身邊帶着的看見，汶川地震那篇，柴靜寫她奶奶和楊柳坪的人和事，看着看着便哭的不行，想姥姥了。

　　想她小時候背着手總塞給我好多好吃的，想起她每個周末坐在窗戶外的三角凳上面等我去看她，臨走的時候總會給我買五毛錢那種有硬殼的奧客雪糕，然後叮囑我不要再吃一毛錢的冰棍兒，裡面全是糖精，叮囑我不要告訴媽媽省得她又說我花姥姥的錢。每次有人給她帶了東西她都不吃一直要等我去然後探身從她不大的屋子後面的帘子里拿出各種的果乾和餅乾，有時候我好久沒去，那些東西壞掉了，她也捨不得扔，一直要等我去給我看，彷彿是在告訴我，你有好久沒來了……

　　媽媽的姐妹兄弟好多，我的表親也好多，所有人都說，姥姥好偏心，我也不解釋，她就是偏心啊，偏心我，她是在心疼我，從小記憶里沒有爺爺，沒有奶奶，沒有姥爺，我唯一有的就只有她，她心疼我不可以像其他小孩那樣有爺爺奶奶的寵，所以她要把這些愛與寵加倍的給我，她過年的時候會給我十塊錢的壓歲錢給別人只是五塊，有的人會很憤憤的計較，她也不理，只是很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玉環她懂事。

　　最初的時候，沒有人教我要好好愛老爸老媽等等的道理的時候，她會不停的在我耳邊說爸爸幹活有多苦，要我好好學習孝敬他們。我得了獎狀或者考試第一名的時候，卷子都會拿給她，她總是攢起來逢人就讓人家看我的成績，說我的好，說這是她外孫女，說我是她的開心果。她說的話總是淡淡的，可淡淡的讓我覺得溫暖而又真實。

　　我曾以為有一天我也可以像艷姐姐那樣掙好多錢回來，然後給她，讓她開心的像個孩子；我以為有一天當我成了親戚裡面第一個上大學，上蠻好的大學的娃的時候，她可以跟着我到各個地方旅行；我以為有一天當我也像姐姐一樣嫁了人後，她可以一臉幸福的看着我成為人妻，然後和我說，瘋丫頭終於不瘋了，長大了……我以為的很多，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去到另外一個世界，拋下我和媽媽不管。

　　後來的時候她病的好重，整個身體插着各式各樣的管子，肚子上面被打了大大的一個孔，因為她已經不能進行正常的生理功能。她是那樣愛乾淨的一個人，梳頭髮的木梳都會幹凈的不留一根頭髮，我想象不出那個時候的她會那樣子忍受自己滿身的污穢。我現在常常會想，為什麼老天不再多給她一些時間，哪怕再多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可以有機會見到她最後的一面。

　　那個時候的我，很孩子氣的以為她自私的霸佔着媽媽，原因很簡單，她都不和她別的子女說一聲讓他們幫幫媽媽，就那樣讓媽媽到最後瘦的皮包骨頭的伺候她，她有時候還衝媽媽發脾氣。我不知道人老了是會像小孩子一樣讓人哄得，我也沒有意識到她已經那麼老了，老的頭髮花白，滿臉褶皺了。於是，我想當然的想要和她賭氣，賭氣她把媽媽累得不成樣子。我不去看她，即使媽媽再三和我說，舅媽去學校門口接我我也不去，一甩頭，往家走。我以為她只是小病，就像我感冒生病一樣，雖然每次都會病上好久，有時候甚至抽搐昏死過去，但是一兩個月過去我就好了，我以為時間到了的時候，她就又會像以前每逢趕集的時候從集市後面的中學路繞到我家給我帶來好吃的香瓜或是大大的香蕉，然後哄我讓我別再生她的氣。我以為的好多，只是我所有的以為都只是以為而已。

　　那個時候，我每天胸前掛着好大的一串鑰匙，放了學到菜市口磊蛋兒他們家的饅頭鋪子一次買好幾天的饅頭，然後回家趴在門口的石蹲上寫作業，因為一個人呆在家裡面的時候，總會覺得害怕。於是我就那樣趁着夕陽的餘光，一直寫，一直等，一直等到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爸爸從工地回來給我做飯，然後再送飯給媽媽。

　　媽媽說，從小到大我沒有叛逆過，她說玉環乖的要命。可我想唯一的一次叛逆就是對姥姥吧，那一次，我很不乖。我連着一個多月沒有去看她，明明知道她其實很想我，可我就是不去。

　　那年期末考試考完之後，我去學校領成績單，第一名，大紅的光榮榜最上面，赫然寫着我的名字，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好想把她叫過來讓她看看。可是就在那一天，她再也看不到了，她說她真的還想再活幾年，她不想死。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死亡的概念，唯一接觸到的死亡便是我最喜歡的一隻大白貓，被爸爸強行送給了八大爺，我拗不過爸爸，一個人把自己鎖在南方的屋子裡面，聽着大白在外面喵喵的叫着，自己矇著被子哇哇的哭，我賭氣和爸爸一整天都沒講過話，後來去八大爺家看他的時候，大白只剩下了一張大白皮，大爺說，它吃了耗子葯，死了。我用手摸着那張皮上細長的毛的時候，那些毛便一點一點的掉落下來，被風化了。動物死了之後還可以留下他們身上的一些什麼東西作為念想，只是人死了，便只剩下回憶了。

　　直到最後她心心念着的我，也始終沒有出現。

　　她出殯的那天，媽媽要我和三姐姐哭喪，三姐姐哭的很厲害，而我硬是一滴淚都沒有流，甚至一生也沒有叫，只是在一旁用餘光看着三姐姐那樣的哀嚎，冷冷的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有些脫節。二姨請了戲班開唱，那是當地的習俗，我們叫做開鼓，媽媽說你上去唱一個吧，姥姥最喜歡你唱歌表演節目，從檯子上下來的時候，媽媽已經哭得不行了，而我還是像沒事人一樣，直到我從她的靈堂轉過去，訥訥的看着那個方方的棺材好久好久，心想，那個經常給我好吃的的人就在裡面么？我一個人繞到她常住的那個挨街的小屋，想起小時候媽媽去地裡面幹活的時候，把我放在那裡，我調皮的沿着窗檯爬上爬下，趁她睡着的時候把她的發卡別下來，把她的頭髮披開，然後看她沒反應，回一下子好擔心她是怎麼了，搖着她把她搖醒。她不睡的時候，我和她坐在窗前的空地上看着街上的人和車來來往往，然後或者扯着讓她講她鄰居的誰誰誰，或者在一邊玩兒土。有賣棉花糖的老漢推着車子過來的時候，她便顫顫巍巍的起身，給我拿好大的一個棉花糖，我撕下一大塊給她吃，她擺擺手，然後拗不過我，小小的舔一口，剩下的全歸我，看着我吃的滿臉都是黏黏的糖稀，用洗的素白的散發著肥皂味兒的手絹給我擦臉，然後和我一起望着中學街那條路，等媽媽來接我回家。有時候我玩兒着玩兒着玩兒累了，便靠在她的腿上睡着，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家，然後摸摸身上的小兜，裡面塞得慢慢的糖和果乾兒。

　　我就那樣想着，想着以後再也不會到這裡來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人那樣等我給她講各種讓她笑的笑話然後逼着她說我是她的開心果了，再也不會和她賭氣然後等她買好吃的把我鬨笑了。於是，好像所有的思念和心痛都在那一刻爆發，我搖着那扇門，開始嚎啕，開始自責，開始好想好想她。

　　那以後，有好幾年的時間，媽媽不敢在我面前提姥姥，我也不說，我們兩個人就那樣用各自沉默的方式思念着同一個人。默默的在心底。只是現在我偶爾空閑想事情的想到她的時候，忽然驀地發現，她在我腦袋裡的印象竟漸漸的模糊了。最近一段時間，我忽然開始害怕，萬一有一天我忘了她的印象怎麼辦。

　　那年後的第一個冬天，算是她的頭祭的時候，我去了張北讀書，我想，我怕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則會不知道什麼時候好起來，那就出去吧。走的時候，媽媽不想我離開，她說去年天奪走了她的娘，今年，又讓她的女兒離開。我知道媽媽難過的不行，可是我沒辦法，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那一年，媽媽學會了打麻將，以前她打的時候爸爸和我總會說她，可是現在沒人會說她，是麻將救了她，否則她一個人憋在家裡面，真的會出事。

　　過年回家去上墳，回來上貢的時候，我點着一炷香，然後三叩首，和她立着絮絮的說會兒話，告訴她我這一年都幹嘛了，都經歷了什麼。

　　有時候走在路上，猛地抬頭望望天，想着在某個地方她還在看着我，便會衝著上方輕輕地說上一句，

　　姥姥，玉環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