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開的過往

　　城市和通貨一樣，漫無目的地膨脹。道路和慾望一樣，永不休止地增生。這座城市，像正被擀開的麵餅，不分日夜地，向四面八方伸張着。

　　通往我家的大道底下，不知什麼時候就遁入了地鐵。我的家，接近地鐵線延伸的末梢，那段路還在施工。於是我回家必坐的公車，就只能繞道行駛了。

　　這一繞道，我便發現了路旁一處沉寂的土丘。她每日里靜默在日頭裡，聽着風兒的耳語，卻時時都坦露着黃土的芬芳。這一不經意的發現，使我的思維，如格桑花一般綻開了笑靨。我暗自歡喜，那包被我遠道採擷回來的格桑花種，終於有了棲身之地，也算是有了一處很不錯的歸宿。

　　於是，一個周末的傍晚，我拿了格桑花種和鐵鍬，登上單車前往土丘，種下了滿地繽紛的希望。渴望在一個雨晴的午後，那滿地能探出綠油油的小腦袋，帶給我莫大的驚喜。

　　此後，每天來來去去，過往土丘，坐在公車上我，遠遠的就溢滿情思和牽絆，牽絆着我種下的格桑花。終於有一天，我在遠處，就隱約地看到了那鑽出地面的油綠。我握緊了雙拳，在身前用力地揮動，嘢！內心一層層蕩漾着按耐不住的驚喜狂喜甚至癲狂。

　　以後，在忙碌的日子裡，焦渴的等待着，想象着。我似乎已經看到：在某個秋高氣爽的早晨，她們，滿心歡喜地綻放，滿土丘上溢彩流艷。在微風的輕拂下，她們，搖曳着滿腦袋的思緒，左顧右盼那個使她們得以重生的人兒，或是風語着自己浪漫的感想。蜂兒蝶兒，輕盈地飛舞在一簇簇白的、粉紅的、洋紅的格桑花瓣擎起的舞台上。秋風拂過，那到處盛開的格桑花，淡笑在秋風裡，和我一道，永遠地定格在那個歡快的時空。那一刻的我，心旌飄飛，意盪神馳。

　　此後的日日夜夜，突然地就會想起她們。我只有遠遠地，寄託着我的情思、我的牽挂。牽挂着那些格桑花，像牽挂一個新衣新妝的，坐在炕沿上等待我去迎娶的新娘。

　　日子，平淡地像流水一樣，自顧自地隨意流淌着。

　　酷暑遠去，涼爽的秋日終於來了。道路也終於修通了，回家的公車也終於不用繞行了。那一陣每天必經的土丘，再也沒有路過了。晨霧暮靄的混沌歲月里，我的記憶，被塵世的煩囂充斥，竟淡忘了我的新娘——格桑花。

　　偶然一次，在夢醒的那個午夜，暮地突然間就想起了被我冷落的格桑花。她們是怎樣地抗爭過了酷熱的炎夏的？心裡不覺有點隱痛，因了我的淡忘而作痛。我趕快給愁思換上了陽光的翅膀，想象她們盛開的容顏，依舊地艷笑在蕭瑟的秋風裡，不會因我的缺席而孤單落寞。我想我得抽空去看看她們了。

　　在一個晨曦的雨露里，我踏上單車，計劃去探望她們。頃刻間，雨就下大了，我卻莫名地打消了探望的念頭。那一刻，我想起了倉央嘉措的詩：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裡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裡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裡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裡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裡

　　默然 相愛

　　寂靜 歡喜

　　最終，由於工作調動駐了外地，我便沒能看到她們開花時的景況。直到春節前回來，就只看到她們已經枯黃變乾的枝幹，兀立在一樣枯黃的草叢中，枝節的頂端，稀疏地掛着風乾的種子，瑟瑟索索地顫抖在寒風中------

　　那年在異域的深秋，第一次看到格桑花，她盛開時典雅而又不失驚艷的笑靨，一下子就吸引了我，讓我迷戀、陶醉！於是我便採擷了花種，不遠萬里，帶回來撒種。我迷醉於格桑花開的風韻，渴望擁有格桑花開的美麗，期許每個花期，都能徜徉在她的身邊。讓我一生擁有，擁有那怡情醉心的韶華。

　　此刻，我體悟着我撒種的格桑花，也體悟着她和我們人類類同的一生。遠離了故土，她短暫的生命，依然平靜地輪轉了一個輪迴。故土歲月，陽光雨露，還有我，這於她們短暫的一生，只是輪迴里，更為短暫的過往。

　　此刻，歷經了滄桑歲月無情地侵蝕，我們原本許多熾熱的美好的追求，已經冷酷漠然地遠逝了。凝思憂傷的過往，一如我們青春的愛戀，在無數的輪迴里，大多已經青澀抑或凄清。

　　其實，和我的格桑花一樣，我們彼此都是彼此的過往。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