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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羅童趣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阿羅童趣

  一

  歷盡磨難之後,阿羅喜歡獨處,嫻靜少言。經常沉浸記憶中,咀嚼着人生酸甜苦辣,不免逃避一樣把記憶定格在童年,享受那無憂無慮快樂時光。想起小時候,那天真無暇的笑,仍隱然掛在臉上。

  第一聲春雷震醒大地之後,萬物復蘇,冬眠的生命,伸出探視的頭,看看誰是勇敢的報春者。春寒料峭,小草從地里偷偷地鑽出來了,悄無聲息地傳遞春的信息“又是一個好季節來了,大夥都出來吧!”,於是,大地熱鬧起來,小雨淅瀝,樹枝吐蕾,竹筍破土,百鳥飛鳴,勤勞的人們披蓑戴笠,忙於春耕。

  經過一冬腐化菌的作用,新翻的稻田泥土,一浪一浪漫着親切的香味。農民扶犁吆喝着任勞任怨的牛,在水田裡一步一步艱難地跋涉着,響一串牛鞭,唱一衝山歌,踏在柔軟細膩的香泥里,心裡充滿金黃的希望。

  柔軟細膩的水泥里,也是泥鰍的溫床,春耕翻犁的時候,扶犁人必會腰系竹簍,隨着翻滾的泥土,一滾一彎腰,揀拾那如夢初醒的泥鰍,泥鰍翻着白肚,卷着掃尾,無可奈何地被扔進竹簍,乖乖地等待被吃的命運。

  童年的阿羅,最期待這個季節的到來。集體生產制度下,冬天是飢荒無葷的,孩子們乾裂的皮膚,枯乾的頭髮,告訴大人們,他們嚴重缺乏營養。

  響水的春天到來,給人們帶來活力,各種各樣能吃的植物嫩芽,水裡的泥鰍,飛動的鳥,一樣樣來到飯桌上,成為人們的美餐。泥鰍滑溜脆嫩香甜,蛋白質特別豐富,水煮時,加入雞蛋,那營養更加豐富,美味可口,皇帝老子都會垂涎三尺。為了能儘快吃到泥鰍,阿羅眼明手快,發現父親去犁田,馬上就拿來竹簍,要麼幫父親系簍,要麼自己跟在犁后,稚嫩的小腿跋涉泥水裡,雖然辛苦,但其樂無窮,哪怕栽倒在泥水裡,也在所不辭。那一步一彎腰,直接收穫着滑溜的泥鰍,小手不斷在簍里,掏來掏去,掂量着收穫的進程,把玩着還有點獃頭獃腦的泥鰍,充滿主宰者的喜悅。那潤滑細膩的稻泥,在阿羅小小心靈里,就是那麼親切,有吃軟糖的甜蜜,就這一點,阿羅也不放過泥里打滾的機會。父親一般都會遷就阿羅,只是要硬着頭皮挨母親的打罵。

  經過犁耙的稻田,溶溶的泥面汪着一層水,明鏡似的,天光雲影共徘徊。其樂融融的夾魚活動,就在這個時候開展。

  暮色降到山村,雞、犬、豬有一陣寧靜前的喧鬧,人們一邊“嚕嚕嚕”地給豬餵食,一邊喝罵狂吠的狗。帶泥的赤腳還在屋前房后,做一天中最後一陣奔忙,鐵鍋、鐵鏟、碗筷響成一片,拉下一天的帷幕,提醒人們該進入寂靜休養生息的夜眠。

  春天的響水刺激着不少人的慾望,鳴蟲此起彼伏引誘人的叫聲,讓人久久不能入睡,人們往往這個時候,出去田間地頭,捕捉夜行者。最是夾魚的好時機。

  大人們在孩子們催促下,忙着做夾魚的準備,拿出鐵絲織成簍籠,用三四尺長的竹棍或木棍挑着。孩子們積極揀拾柴棒,截成幾寸長,然後把柴棒放進籠子,撒一點煤油,一點就着,燃着的熊熊火光,比過去的燈籠還好用,勝似探照燈。提着火籠夾魚,幾乎是各家各戶爭相做着的趣事。

  阿羅的父親為了改善生活,每至春耕時節,晚上總喜歡出去轉悠,而且大有收穫,把一條條大拇指那麼大的鱔魚夾回來,讓阿羅和弟弟手舞腳蹈,看着孩子高興幸福的樣子,父親更加出入頻繁,不辭辛苦。阿羅和弟弟有時也參與父親的夾魚活動。父親腰系大篾簍,左手提火籠,右手拿鉗子,在明鏡似的水田裡,來回探照。阿羅和弟弟則抱着柴棒,在田埂上跟着,給懸着的燈籠不斷加柴,火勢越燒越旺,堅硬的柴棒架在鐵籠里,燒得劈啪作響,照得周圍通亮,淺水田裡的泥鰍鱔魚,很難逃過被夾的厄運。

  山沖水田,泥水肥沃,泥鰍鱔魚繁殖快且多,白天犁田插秧,泥鰍翻肚,鱔魚滑溜,常常在深泥里,腳底下得意地鑽來鑽去,很難抓到,人們無可奈何。但芸芸眾生,有誰斗得過人的智慧 到了晚上,鑽出軟泥的泥鰍和鱔魚,靜呆泥水裡透氣,它們這時候就成了淺水裡的獃子。如果躡手躡腳,伸着長長的鉗子,急速一鉗,十拿九穩,一鉗一個準。

  父親一步一拔輕聲跋涉在水田裡,火籠左右晃動,照及伸鉗的範圍,父親頻繁地鉗夾動作,一條,又一條,……讓阿羅姐弟拍手叫好,驚喜不已,鉗到大如蛇的鱔魚,要懸在鉗子上觀賞一會兒,這時,阿羅心裡就有點發毛,好眼前蠕動着無數條蛇,不敢正眼看,不敢出大氣。弟弟則高興地要伸手去抓一抓,毫無懼色。不到半小時,兩三斤泥鰍鱔魚已到簍子里了。燃燒后的柴棒,火屑子掉到水裡,發出滋滋響聲,夾魚的興緻不大了,魚也夠吃兩三頓。父親每次都是見好就收,不做體力特別透支的事,更要顧及孩子。

  回家的路上,父親解下腰間的魚簍,弟弟爭着提,阿羅就接過火籠,樂得前面照路,走得踏實。爺仨滿載而歸,其樂融融。

  一到家,弟弟嚷嚷母親準備木盆,盛些許清水,然後對着木盆將魚簍倒個底朝天。一條條滑溜的傢伙,在水中卷着、纏着,泥鰍的滑行擺動比鱔魚靈活,喜歡鑽來鑽去,鱔魚靜心養性,豎著頭把嘴露出水面,獃著不動,任人觀賞。人看着它們,只聯想到口中鮮嫩的美味,卻不懂它們那種禍到臨頭的悠閑,它們似乎也看着人,但都不明白彼此的內心世界,看不懂人性的殘忍和貪婪。

  煤油燈下,弟弟久久沒有睡意,圍着木盆,總看不夠,抓不夠,用那小手在木盆里抓個沒完,抓起來,又讓鱔魚從指夾里滑出去,滑完了又抓,那肉呼呼的小手,與肉乎乎的鱔魚互相把玩逗樂着,樂此不疲。阿羅只觀賞水中的動靜姿態,若有所思,沒有勇氣觸摸蛇一樣的鱔魚。阿羅凝神苦想,鱔魚能不能預知自己的命運 有沒有生的危機,可憐的小生靈,生死都在不覺中,頓生憐憫之心。阿羅觸物傷懷,泥鰍鱔魚在鍋中泣,跳躍掙扎的時候,誰能大發慈悲,體會它們的生命悲哀 看着這些懵懂的生命,阿羅說不出是羨慕還是悲憫。父親則在一旁靜看着兩個孩子,臉上洋溢着一種幸福。燈下,孩子看魚,父親看孩子,各自陶醉在自己的幸福滿足之中。

  如今已為人母的阿羅,心境總帶着一點淡淡的傷感,喜歡誇大生活中的不幸,脆弱的心很容易被痛苦淹沒,對幸福的感覺總那麼遲鈍,可能是經歷了太多的生命明滅的過程,經受了太多的痛苦,一切都變得麻木了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阿羅疏忽了父親那一片刻的心滿意足,而被弱肉強食的邏輯所震懾,不知多久沒吃泥鰍鱔魚了。

  現在要吃到野生泥鰍鱔魚也不容易。稻田裡,撒過過多的農藥化肥,沒有泥鰍鱔魚需要的天然養料,毒性很強的農藥,殺傷了它們的生命力,這裡已成了泥鰍鱔魚的噩夢。市面上的泥鰍鱔魚,大多數是家裡養的,奸商們,為了賺取利潤,不擇手段,用飼料,用激素,用避孕丸等等,全然不顧食品衛生。商品經濟社會,沒有嚴格的監管機構,垃圾食品源源不斷,堂而皇之地銷售,人們迫不得已吃下這些隱性的毒品。讓人不免懷念過去生活艱難時期,收穫雖然不多,食物雖然匱乏,卻都是大自然的恩賜,既安全,又香甜。

  二

  故鄉綿延的大山,渾圓敦厚,沉穩含蓄,隱藏無限生命的奧秘,充滿着讓人悸動的誘惑。

  阿羅童年的記憶,就是對山的記憶。山給阿羅的童年塗上五彩斑斕的色彩,激發了阿羅對大自然無限熱愛和感激之情。山的品質影響着阿羅的人生觀,讓她總是那麼質樸,寧靜,逃離喧囂。當人們熱衷城市嘈雜生活的時候,阿羅的精神固執地固守着家鄉,心就紮根在山裡,眼前只剩下山水花草樹木。

  故鄉永恆的山牽魂阿羅,阿羅專情故鄉的山。在外疲於奔命的阿羅,決意最後還是回歸那片山。那芳香的泥土,那清冽的山泉,那神秘的野生動物,那四季飄香的鮮花野果,魂牽夢繞着阿羅,那裡才是她心靈的歸宿。

  多少次,阿羅夢回故鄉,穿行山間小路,嬉玩於清泉石上,劈荊斬棘於灌木叢中,撿柴火,拔竹筍,拾野菌,采野果。接受大自然的恩賜,滋養着自己稚嫩脆弱的生命。尋着童年的蹤跡,做着山的夢,感恩故鄉。故鄉的山是那麼慷慨、仁慈,無需回報地饋贈,撒一地甘露,滋萬物生長。

  山是故鄉的好,水是故鄉的甜,花是故鄉的鮮,野果是故鄉的醇正。提起野果,阿羅涎水溢口,回味着酸溜溜,甜滋滋,酸甜中和的可口滋味,那無與倫比的滋味瀰漫整個記憶的時候,眼前玲琅滿目、色彩鮮艷、晶瑩剔透的水果,就失去誘惑力了。

  阿羅記起每年春回大地,草木萌發的時候。家鄉漫山遍野的茶樹,新葉舒展,樹枝拔節。新葉嫩枝之間,藏着一種可吃的,我們稱之為茶片,又叫茶耳的東西,躲迷藏一樣,誘惑着孩子們去尋找。茶耳的形狀、紋理和大小跟茶樹新發葉子一樣,只是肉質比較厚,鼓脹着水分,葉面細膩亮光,整體有透明感,感覺細嫩得像出生的娃娃。顏色有紅有白。吃起來,脆甜清香。享受這種特有優惠,可以持續幾個星期。

  不用走出茶林,阿羅她們還可以享受到另外的野果。茶樹林里,經常長着多種荊棘叢野果,葉片上細毛茸茸,荊條上布滿刺,有一種相繼在茶耳衰敗之後成熟的泡喱,俗音“插田勒子”,學名泡喱。那色香味比茶耳更誘人。開白花,結紅果。果子從含苞青色,慢慢變黃,然後成熟紅色。圓渾錐形,像草莓的縮小化,是透明的紅色顆粒凝結,水分充足。熟透了,就得輕摘輕放,分個置放,否則水泱泱的果汁馬上變成糊糊,就會失去果子的鮮味。這種果子,紅得特別可愛,像晶狀雕刻,剔透耀眼。個大的,往往結在荊棘叢里,採摘時,要非常小心,那橫七豎八的刺條交叉着,可以把細皮嫩肉的小手,經常劃出一道道血痕,刺出一點點血珠,撕破衣服。阿羅一夥從不畏懼,偏往荊棘叢深處鑽,摘到了,很有成就感,像戰勝了敵人一樣,心懷喜悅。然後把個大一點的,放在手心欣賞,就像欣賞一件藝術品。美到極限的無法形容的大自然傑作,根本不忍心送進嘴裡,有時乾脆扯一把青草,放到制高點攤開,把一顆飽滿的泡喱放到中間,找到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感覺,達到享受的最高境界。那透紅晶明的泡喱,夾雜着凝成一粒粒的血珠,像紅火焰一樣,永遠燃燒在阿羅記憶的深處。

  暮春時節,有一種叫桑葚子的野果,顏色與泡喱差不多,不過有些成熟時變成紫黑色,形狀呈不規則圓錐樣,味道稍遜泡喱。酸酸甜甜,止渴解毒,潤肺通便,補血養顏。具有不少藥用作用,所以很多人喜歡吃。阿羅一夥孩子,覺得味道不如泡喱醇,摘下桑葚多半捧着玩賞,少部分扔到嘴裡,漫不經心吞吃着。大人們倒是喜歡吃,採摘方便,不費時日,溝邊路旁都有,順手一串,送到嘴裡,也是不錯的享受。

  夏季野果成熟時,大多呈紫黑色。阿羅一夥最喜歡采吃地茄子,俗稱“地皮勒子”,這種野果很容易採摘,地茄子藤蔓匍匐在地上,長在灌木叢稍微漏光的空隙間,呈圓形伸展漫開。春夏之交,盛開白紫色的花,果子從青到紅,然後成熟紫黑色。果子紫黑亮光的外皮上,豎一層黑茸毛,成熟花蒂口向上,果腹鼓脹着果汁。整個地茄子洗乾淨后,皮、籽、汁都能吃,吃起來酸甜可口,味道全在果汁里,籽粒很小無味,但吞下無妨。一捧捧地滿口吃,更過癮。吃多了,整個嘴巴都是黑乎乎的,只有小孩子貪嘴,不怕別人笑,可以盡情地吃。還可以給孩子們增添一點稚氣可愛的神情。為了保持虛偽的潔凈,大人一般不吃。

  秋季是收穫的季節,田野里浸透了農民的汗水和喜悅,山上蕩漾着孩子們的歡笑。滿山的野果,掩隱在蒼翠的枝葉間,給孩子們帶來無盡的欣喜。阿羅不擔心晚餐是否有着落,飽食野果的肚子,一夜都不會出現多半時日有的飢餓感。

  集體生產的年月,農民勞作效率低,糧食產量不高,每畝大概只有三四百斤。發給社員的口糧,每年不能到岸,總有兩三個月缺糧。有計劃地家庭,總是緊衣縮食,節約糧食和其他開支,才勉強度過荒月,熬到夏糧收割。正在發育時期的阿羅和弟弟,長年每天兩頓素飯,經常沒有晚飯吃,飢餓感時時伴隨他們。

  家鄉慈愛的大山,給了阿羅不少溫暖的記憶。一年四季,都能長出一些根根草草,莖莖葉葉,花花果果,滋生一些鳥獸蟲蟻,來填補生產的無能。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阿羅身上每個細胞,都得到了故鄉大山的眷顧,出落得倒是水靈靈。

  秋天的大山是阿羅一夥的樂園,孩子們除了可以在山上盡情嬉玩,還可以享受到種類繁多的美味野果。什麼狗屎梨,雞爪梨,烏欄扒,梧桐飯或十月烏子,菝栔果,烏金子,堅粒子,野柿子,楊頭蔓,野葡萄,毛栗子,清明子或公雞蛋,八月瓜等,還有很多不知名的,能夠入口的野果。大部分野果不能收藏,採摘吃新鮮的,水分足果汁味道純正。而且日晒夜露使有些野果更好吃,如梧桐飯,土話叫羊子飯,打霜前後,味道截然不同,之前味道酸溜溜,之後酸甜中和,果汁盈盈,非常可口。小孩們最喜歡吃羊子飯,除了味道美,採摘也方便。果子結在常青灌木叢里,枝葉無刺無茸毛,葉片蒼綠着蠟光亮,顯得非常乾淨,莖枝矮小,一叢一叢,孩子們可以肆意採摘,斷枝捋果,任其意願。自己吃飽了,還可用簸箕裝回招待來客。凡事適可而止,切忌貪嘴,吃多了,滿嘴會烏黑,排便也不順暢。阿羅多次因為排便不暢,沒有少遭罪。可是孩子的自控能力總是差,只圖一時口感好,肚子飽。到時孩子們互相幫忙,用小柴棒挖,也是一種樂趣。遭罪樂趣相得益彰,充實着孩子們的生活。

  毛栗子,是故鄉最盛的野果,樹形葉子和果實,都像板栗,都是板栗縮小化的形象。果子外殼,像刺蝟,圓球形布滿刺。阿羅不喜歡採摘,非得帶上鐵鉗鎚子,方能奈何得了,放能吃到脆甜的栗子。孩子們都不喜歡複雜麻煩的採摘,乾脆等待,這個季節有的是果子,隨便采幾種就能飽口福。好在等到毛栗子熟透了,圓刺球自己會裂口,栗子蹦出來,不費吹灰之力,撿上一衣袋。毛栗子生吃脆甜,熟吃爽齒,就看個人喜好。

  故鄉的美味野果不勝枚舉,那色香味,深深嵌入阿羅的記憶里。漸行漸遠的歲月,沒有帶走故鄉山的味道,水的味道,野果的味道。阿羅把心境和味覺永遠定格在故鄉的山水裡。

  如今的水果攤上,擺滿了各種色澤鮮艷的水果,多是中看不中吃。人工種植的瓜果,施過各種化肥,噴洒過農藥,還用過催長劑。個大好看,吃起來無滋無味。不免讓人想起食物匱乏時期的野果。如今的大山換植幾代植被,曾經的野果也消失無影,一切只在記憶里浮現。如果真有時空隧道,很多人會想回到從前。阿羅更願回到那潔凈藍天下的,綿延的,四季飄着野果香的大山裡。

  三

  阿羅用圓溜水靈的眼睛,認真好奇地讀着周圍的一切。唯獨不喜歡細讀大人們的嘴臉,大人們的臉經常拉長着,一副不苟言笑、不可冒犯的樣子,總讓她產生幾分畏懼。尤其那聲如洪鐘的聲音,說起話來口水四濺的黑洞洞的嘴,更讓她討厭。由於不喜歡看大人們的嘴臉,就經常耷拉着眼瞼,乾脆豎起耳朵聽大人們的使喚。盡量遠離大人圈。

  山沖里的人家,撒落在每座山腳下的灌木叢里,簡陋的土房,掩隱在楠竹、杉樹林中,依稀可見,每每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才知竹林深處有人家。孩子們理所當然成了山中野孩,山上的樹樹木木,花花葉葉,菌菌果果,鳥蟲鼠狐等,都是孩子們的獵物。一座座雜亂無章的山丘,自然成了孩子們的樂園。放牛娃吹響的葉笛,此起彼伏,交相呼應,打破了連綿山丘的沉寂,給山們賦予人的生機。

  阿羅喜歡家鄉的山,春天到了的時候,百鳥爭鳴,悅耳動聽,就其樂無窮,更惹人憐愛的,要算漫山紅遍的映山紅,和花束很大亮黃的牛屎花,嬌嫩得讓人不忍採摘。阿羅往往會呆在花叢中,舒展眉眼,做出陶醉的姿勢。或靜看蜜蜂穿梭飛舞,螞蟻忙碌沿行花朵里。夏天裡的蟬鳴,也能惹得阿羅心花怒放,她會躡手躡腳捕聽蟬鳴聲源,然後用手輕輕觸碰蟬背,蟬蹦的一下飛走了,又在別處聒噪,這種與蟬玩捉迷藏的遊戲,阿羅久玩不膩。不知蟬用什麼來敏感人的氣息,一般人到的地方,即使住腳很久,蟬聲馬上消失,一旦離開,聲音就響起。好像有意與人逗着玩。秋天裡簌簌落葉,鋪滿山路,松樹針葉的清香,灌木枯敗葉子的餘味,是阿羅最喜歡聞的氣味。冬天裡,那厚厚的落葉,成了各家各戶燃火做飯的引子。這山上的一切,都充實着阿羅的生活,讓她對家鄉的山,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家鄉的山,充滿誘人的魅力,除了四季的愛物,還是天然的野生動物園。在這裡,可以看到拖着掃帚一樣尾巴、尖嘴、狡猾賊眼的狐狸;當看到紅冠黑綠閃光羽毛的野雞,一碰觸,就砰地一聲飛走了,肯定會把人嚇得半響不知東西;還有灰灰兔,豎起兩隻耳朵,機警地聽着四周動靜,當它被追下坡的時候,翻着筋斗往下滾,出盡洋相,惹得孩子們拍手稱快。經常出沒在塘堰上的大白蛇,偶爾可看見的大蟒蛇,野豬,還有用來嚇唬孩子的從來沒見過的老虎。阿羅對這些動物,既充滿恐懼,有存好奇心。

  在阿羅大概十歲的時候,清風習習的夏日早晨,阿羅背着小鐵耙,挑上畚箕,到處轉悠,揀拾狗屎和牛屎。那時集體耕田裡,主要積肥來自雞鴨牛糞,和山上的茅草灰。生產隊鼓勵孩子們把拉在野外的牛糞狗屎,揀積起來,稱給集體,記工分。阿羅不要父母吩咐,每天早晨起個大早,轉悠到人家的房前屋后茅草見,揀拾一遍之後,才上山揀拾牛糞,揀狗屎比牛屎的工分要高,阿羅是個鬼機靈,當然知道權衡孰先孰后。

  就在阿羅經過土廟的時候,先聽到廟門前那叢荊棘深茅間,有很大唰啦唰拉的聲音,好像有大水牛穿過,阿羅也沒太在意,專心在茅草間尋找狗屎,直到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的時候,阿羅頓時嚇懵了,腳麻木了不聽使喚,糞耙掉在地上,整個人就僵硬獃著不能動,一條大蟒蛇就在阿羅眼皮底下溜過,她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跳出來,等待被大蟒蛇吞噬的命運。大蟒蛇,長有兩三米,身圍有一尺多,鱗片清幽閃寒光,頭呈梯形,閉嘴,直往前溜,身段無需擺動,荊棘茅草自動讓路似的,大蟒蛇毫不費力溜滑着。經過阿羅眼前時,沒有張牙舞爪,沒有兇惡的樣子,沒有吞噬阿羅的意思,就像素不相識的人擦肩而過,徑直朝自己的方向溜,等到蟒蛇消失得無影無聲,阿羅才緩過神來,丟掉糞耙和畚箕,沒命地往回跑,好像大蟒蛇要掉轉頭追趕似的。回到家中,半響驚魂未定。從此,阿羅再不敢到廟門前經過。阿羅曾經聽說過廟裡有鬼,每當經過廟門前時,心裡就有點發毛。但從沒見到過什麼,這次的大蟒蛇,阿羅以為就是鬼,或是鬼的替身,後來才知道是大蟒蛇。後來在電視里看到的,在動物園裡看到的大蟒蛇,都沒有那條威風可怕。

  山裡的孩子,血液里流淌着山的乳汁,有着山一樣的堅毅,沉穩和胸懷。阿羅心裡裝下了山裡的一切,從花草樹木,到蟲鳥禽獸。不希望任何人破壞它們,傷害他們。人們經常為了改善伙食,帶着鳥銃打獵,放獸夾。殘忍地捕獵殺害鳥獸,這讓阿羅痛恨有加。阿羅不忍看血腥,平常過年過節家裡殺生,她從不靠近去看,那血淋淋的場面,那牲畜咽氣時的痛苦和掙扎,那生命之火熄滅時的呻吟和哀嘆,都會讓阿羅全身痙攣。好在在鳥獸怕人的同時,也有人怕鳥獸。人仗的就是人多勢眾,仗的就是奸詐的智慧,往往致鳥獸於死地。

  那次,阿羅在山上拔竹筍,聽到對面山上一片嚷嚷,還夾雜着,嗥嗥嗥……,豬的嚎叫,躥得灌木柴嘩嘩響,一群人在追趕着什麼,喧嚷聲越來越大,人越聚越多。好奇心驅使阿羅也趕到人群里,大家說,在追獵一頭野豬,野豬糟蹋了許多作物,隊長召集青壯勞力圍除禍害,已經追趕過幾個山頭,野豬和人進行着拉鏈賽,野豬慌不擇路,疲於奔命,最後還是被狡詐的人打死了。這陣勢,就像原始人狩獵一樣,個個手上拿着棍棒刀叉,從臉到腳,被荊棘藤蔓刺劃得鮮血直流,輕者也划痕縱橫。

  野豬大概有一百斤,是在別的生產隊山頭追到的,就地宰刨割肉,在場大人小孩,人人有份,比原始人狩獵分贓,還要公平,觀看熱鬧的孩子也有一份。阿羅當然不例外,得到這份野豬肉時,阿羅竟忘了人的殘忍,喜滋滋的往家裡跑,不亞於天上掉下了餡餅那麼高興。

  山裡孩子,嘗野味,幾乎是家常便飯。可吃野豬肉,還是頭一次。野豬肉,沒有多少脂肪,幾乎都是瘦肉,肉質比家養的甜嫩。夾到第一塊野豬肉的時候,阿羅先放到鼻子下聞一聞,香甜撲鼻,沁入阿羅永久的記憶里,然後慢慢把它送進嘴裡,輕輕一嚼,含在嘴裡久久捨不得咽下去。阿羅再次感受到,做山裡孩子真好。七歲前,那個荒蕪光禿的家鄉,哪能跟這裡相提並論 阿羅擁有這多彩繽紛的大山世界,是從七歲之後。那得感謝階級鬥爭,把阿羅一家從貧瘠的山窩窩,趕到這裡。這裡原本就是阿羅的根。可說是失而復得,萬幸萬幸!

  由於《白蛇傳》的提醒,想起那兩條真正的白蛇,歷歷在目。每年春暖花開季節,萬物復蘇,蛇蟲出動。有兩條白蛇,經常要到塘堰上進行一次交配表演。由於人怕蛇,蛇怕人,所以兩蛇交配,沒人敢靠近圍觀,阿羅他們一群孩子,遠遠地看着。有了距離,也就不再害怕。蛇交配親熱,時間要很長,有時要從上午到下午,七八個小時。兩蛇高高地抬着頭,身尾糾纏着,頭交叉擺動,像在跳舞,動作優美但簡調,遠觀的人很快就索然無味地離開。這兩條蛇,聽說後來被捕蛇者挖走。阿羅心裡好像丟了朋友似的,有點惋惜。

  如今家鄉這些山上,開發過多次,毀了灌木叢,種上杉樹,杉樹被砍,又植上外國松。現在山上是誰的世界,不得而知。阿羅遠離這些山幾十年了,原來屬於阿羅心裡的山也遠離了阿羅幾十年,人變物非,也抵不過滄海桑田之一秒。且把一切歸入記憶吧。

  四

  窮人孩子早當家,顯得早熟的阿羅還是擋不住嬉玩的誘惑,孩童的天性讓她按耐不住孤寂,時常加入橫衝直撞的孩童嬉鬧隊伍里。捉迷藏,抓小雞,攻佔城堡,玩小石頭,跳繩,丟手絹等,阿羅一樣不落,時興什麼,就玩什麼,興緻高,玩起來特別投入,出類拔萃。

  最有趣的,最刺激的,最讓人忘乎所以的,就是攻佔城堡。遊戲中,參與人數不限,虛擬兩個陣營,只要有一塊比較平整空曠的地盤就行,在地上,先象徵性畫兩塊長方形大陣營,相對的兩側各畫一個通向城堡的通道,通道中途有個歇腳的“天庭”,作戰雙方各派出強有力的戰士去攻打對方陣營,留一些厲害的戰士守陣地,一線之隔,拉手扯衣,碰撞衝鋒,只要腳踏城線,就算戰死。跟打仗類似,也要講究戰略戰術,戰略上藐視敵人,部署合理,戰術上靈活機動,攻其不備,聲東擊西……。孩子們在嬉玩中增知長智,阿羅是智慧型的孩子,凡事審時度勢,用心思考,小小年紀,經常指揮一群大孩子。攻佔城堡也是阿羅的拿手好戲,在人數勢力相當的情況下,經阿羅精心部署,阿羅派取勝的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遊戲中,爭相加入阿羅行列,阿羅被同伴捧得心花怒放,不能自已,大有呼風喚雨之態,甘願充當孩子王。

  這樣的遊戲,一開始玩,就沒完沒了,沒有時間概念,有時從放學回家一直玩到天黑,耽誤了砍柴、扯豬草、放牛的功夫,為了應付家長,免遭懲罰,大家趁天黑胡亂弄點柴草,牛則善解人意,自動回到牛欄里。可是,每次還是有人回家挨打挨罵。看到孩子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渾身灰泥滿面,衣服上的紐扣基本被扯光,衣褲有時也被撕破,柴草那麼少,家長們氣不打一處出,抓住孩子,剝下他們的褲子,撒開五隻手指,大巴掌往屁股上狠狠地煽,村莊里頓時哭聲四起。阿羅則在遊玩之前,就把該做的事安排妥當,免遭大人責罰,這也是她超群之處。然而,這種遊戲並不會因此停止。

  貪玩是孩子們的天性,無論白天黑夜,變着花樣玩。還貪婪地想,要是沒有黑夜就好,黑夜總帶給人恐怖和危險,看着幽森森的樹影,心裡不免打着寒顫,似乎背後藏着青面獠牙的魔鬼,陰森可怕。孩子們的黑夜就是鬼的世界,這才能讓他們乖乖地呆在家裡,不敢輕舉妄動。

  有月光的晚上,螢火蟲眨巴眨巴着飛來飛去,孩子們仰望着天空,各人編織着各人的童話,想象着天上肯定很好玩,騰雲駕霧,想去哪就去哪。嫦娥姐姐肯定非常善良溫柔,灑下的皎潔月光,輕柔似水,給人夢幻般的感覺。孩子們就會忘了打屁股的疼痛和夜幕下的恐怖,溜出家門,聚在一塊,玩捉迷藏。

  大不大,小不小的孩子,開始有性的羞澀,男孩女孩之間有點心裡排斥,玩捉迷藏,一般是男孩躲藏,女孩抓捕,互為假想敵人,毫不示弱,男孩膽大機智,女孩膽小心細,勢均力敵,男孩到處躲藏,女孩豎起耳朵靜聽,判斷窸窸窣窣出處,躡手躡腳,一抓一個準,無一漏網,女孩子的膽小缺陷與男孩乖乖受降的恥辱,最終扯平,誰都別想佔上風。

  阿羅一向是孩子領袖,心理成熟比同齡孩子顯得早一點,嬉玩過程中,萌動點點異性意識,盯着自己喜歡的男孩,一舉一動儘可能招惹對方注意,從而玩點感情迷藏,高大壯實的男孩,經常以得到阿羅青睞為榮,互相心照不宣,默契交流,用心感覺對方的情意,粗心的同伴全然不覺。

  皎潔的月夜裡,還可以玩抓小雞。吃完晚飯,大人們串門閑聊。阿羅一聲暗號,全村孩子立即聞聲而至,無人怠慢。人一到齊,就由聽從阿羅指揮,安排一個高大有力靈活的男孩子當母雞,阿羅自己則充當老鷹,其餘孩子一個接一個抓拉背後的衣服,拉成一條長長的蛇形隊,一開始,母雞張開兩臂攔擋老鷹,時刻注意老鷹的一舉一動,忽而這邊,忽而那邊,小雞尾隨蛇形擺動,年幼的經不起折騰,不久,就有脫節跟不上的,有跌倒的,這些小雞當然成了老鷹口中食,要把母雞背後的小雞全部抓完,才算完成一次遊戲。孩子們吶喊喧鬧聲響徹整個村莊,打破了山村月夜應有的寂靜,月亮姐姐似乎也被感染了,照得更透明。孩子的遊戲規則像鐵的紀律,都自覺遵守,被抓的小雞,乖乖地呆在一邊,但不想閑着,為躲藏中的小雞吶喊助威,遊戲最終是小雞一一成為老鷹盤中餐,剩下老鷹和母雞,還要搏鬥一番,直到二者筋疲力盡,方能宣布休戰,遊戲才告一段落。

  玩味未盡的孩子們,仍沒有回家的睡覺意思,轉而玩起節奏較慢的丟手巾。孩子們圍一個大圈,其中一個人拿着手絹繞着大家背後外圈跑,悄無聲息地把手絹丟在某人的後面,當轉圈的人再次到來之時,逮住誰,誰就要受罰,要給大家表演自己拿手好戲,或唱歌,或跳舞,或講故事等。其中最刺激的,就是每個人都擔心抓住的是自己。由於節奏慢,無聲無息,稍小的孩子,應着月色,睡意爬上眼皮,有的乾脆趴在地上睡著了。等大人們吆喝回家睡覺時,孩子們早已玩累了。阿羅拉着睡意濃濃的弟弟回家,很快癱倒在床上,睡得非常香甜,臉上掛着幸福甜美的笑意。山村沒電視,沒電腦,沒先進玩具,孩子們照樣快樂。

  過去孩童的嚮往就那麼簡單,毫無掩飾開心地笑,非常投入地玩,互無猜忌,規則平等,盡心儘力,即使汗流浹背,精疲力竭,臉紅耳赤,還是一個勁地吶喊衝撞,宣洩着孩童多餘的生命力,那是一個多麼純潔的世界。

  不知是人的進化還是退變,如今的孩子,背負着沉重書包,出入乘車,整天沒精打采趴在課桌上,作業懶做,聽課恍惚,一無所獲。玩的是電腦遊戲,打打殺殺;看的是電視劇,卿卿我我;吃的是垃圾食品,酸酸辣辣。課餘時間,懶動,懶說,懶聽,懶活的樣子,叫人看着都揪心。孩子們應有的粗野,應有的活力,好動的天性,消失得無影無蹤。哎,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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