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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石榴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舅媽家院內的那棵石榴樹,依然像一盞燈那樣,閃爍在我的心裡。

  那些年裡,每逢八月十五,母親總會領着我到舅媽家。舅媽是一個極為和善的人,中等個子,身體很是壯實,大大的臉盤黑里透紅,一雙不大的眼睛烏黑烏黑,透出暖暖的光芒。我七歲那年,她拉着我走到那棵又高又大的石榴樹旁,說:“你往上看,看到啥啦?”我順着她的手向樹頂上看,一顆碩大的紅石榴在枝頭閃閃發光。她說:“喜歡嗎?”我笑着點點頭。舅媽讓舅舅搬來一架梯子,攀上去小心翼翼地將石榴摘下來,捧在手裡給了我。她說:“只要外甥喜歡,以後每年我都把最頂上的石榴給你留下。舅媽盼望你年年都來啊!”

  以後我就年年八月十五來,舅媽也就年年把那顆石榴給我留下。我歡歡喜喜帶回家,當寶貝一樣珍藏起來,有時也拿出來向同伴們炫耀。待過了十天半月石榴皮發乾的時候,母親說:“別再放了,你和妹妹吃了吧!”母親用剪刀將石榴皮劃開,將那晶瑩剔透瑪瑙似的石榴籽一顆一顆地剝下來放在碗里,然後又幾粒幾粒地分給我和妹妹。我們就一顆一顆地填在嘴裡,品嘗着那又酸又甜的美味。在當時那個缺吃少穿的時代,這種美味令我終生難忘。

  大約在我小學快畢業的前一年,外公去世了。第二年我照樣從舅媽家帶回了一顆石榴。當我和妹妹提出要分吃時,母親說:“今年這個石榴要放一放了,放到春節你姥爺的周年供饗以後再吃,讓你姥爺也高興高興。這也是你舅媽的意思啊!”我說:“既然舅媽說了,那就放放吧,可是會放壞嗎?”母親說:“不會的,‘乾巴石榴籽兒鮮’。到時候再吃是一樣的。”

  可是不湊巧的是這年臘月我突然患了腸胃炎,腹瀉不止,看了好幾個醫生都止不住。我家南院的三奶說:“要是有鮮石榴就好了,吃上兩把石榴籽保管就好了。可是這十冬臘月的,哪兒有啊!”母親聽到后,才想起了那顆石榴,就翻箱倒櫃地找,從抽屜找出來時,原來那顆紅潤鮮亮的石榴,已經變成了土黃色的乾枯的桔皮了。當母親小心翼翼地打開看時,不禁高興地“啊”了一聲,裡面的籽粒依然飽滿水靈。母親將石榴籽分成兩個小半碗,對我說:“你先吃這小半碗,要是病好了,剩下的小半碗就叫你妹妹吃;要是沒有好,你就全吃了。”可是也真靈,這小半碗我做三回吃了,腹瀉竟然好了。那小半碗也就成妹妹的了。

  小學畢業以後,我一直在遠離家鄉的外地上學,再也沒有吃到舅媽給我留下的石榴了。可是那顆高高地居於石榴樹頂端的散發著紅潤光亮的石榴,卻一直存留在我的心裡。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已在遠離家鄉的大西北成家立業多年,女兒都上了中學。有一年的八月中秋節前夕,女兒突然也患了腸胃炎,西醫中醫都看過,一直好不了。這時我又想起了少年時期吃紅石榴治病的往事,想用這辦法試一試。於是我利用周日,帶着女兒上了北坡,那裡有一個頗有名氣的石榴園。

  石榴園位於一個半圓形的狹長梯坡上,有五六畝那麼大。園的東端有一個用樹枝紮成的柴門,隔着柴門我已看到了滿樹的紅石榴在翠綠的枝葉中閃閃發光。我隔着柴門大喊:“有人嗎?買石榴啊!”聲音落時,從石榴園深處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等等,就來了。”稍許,從裡面出來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姑娘,中等個子,身體微胖,黑紅色的大臉龐上一雙烏黑的眼睛。我禁不住“啊”了一聲,怎麼活似年輕時的舅媽?遂不由自主地感到親切起來。他伸手打開柴門說:“你們要石榴么?”我說:“是的。我女兒腹瀉不止,說石榴籽可以醫治,想買些回去治病。”她聽了以後,逗了逗我那可愛的女兒,笑着說:“啊!石榴止瀉是我們的老祖先發現的,我小時候也用過,挺有效地。這園子的石榴都熟了,你們自己摘吧!”說著遞給我一個提籃,還說:“高處夠不着的這裡還有梯子。”

  在採摘中,我發現有幾棵樹上的石榴又大又圓,外皮裂開,露出晶瑩的籽粒。就問:“這是什麼原因?”她笑着說:“這是一個小秘密。石榴在一般情況下,外皮是不會裂開的。可是如果肥水充足,長得過於飽滿,外皮就會裂開,我們叫開口笑。今年雨水少,按說是不會裂開的。但為了滿足一些特殊用戶需要,我有意識地在幾棵長勢較好的樹下多多澆水施肥,才有了一些裂開的石榴。”我說:“裂開的石榴好嗎?”她說:“吃起來是一樣的。不過有些家庭中秋節要供祖宗,說開口笑有喜氣,就特意買些裂開的。你要是買回去就吃,也不妨買些開口笑,籽粒更飽滿一些。”我摘了滿滿一籃,一稱,18斤。我裝進袋子里提回家,妻子剝開讓女兒吃了幾次,她腹瀉果真好了。究竟是石榴籽起了作用,還是不停地吃藥起了作用,就說不清了。

  以後幾年,我會年年光顧這個石榴園,一來二去,也就和這位姑娘熟悉了,有時還互相通電話。她姓李,叫李巧兒。如果哪一年中秋節我沒有來,她會摘上一籃送到我家裡來。上個世紀末,她早已結婚成家,並有了一個上中學的孩子。這一年她又送來滿滿一籃紅石榴,對我說:“我不再承包石榴園了,這是最後給你家送石榴了。”說著眼圈濕潤,似有依依不捨之意。這時我才對已經工作的女兒說:“你這個阿姨活像一個人!”女兒追問:“像誰?”我說:“像我的舅媽,你的舅奶。”“真的嗎?”於是我就將小時候舅媽年年把院中石榴樹頂端的大石榴留給我的故事說給她聽。女兒聽后拍手說:“真有意思,舅奶太好了!”巧兒聽了也格外高興,說:“看來我們有緣分,我怎麼就那麼巧地像了她舅奶。從明年起,我也搬進城裡住了。以後還要你們多多關照啊!”我說:“那好,有什麼事儘管找我,能幫上忙的決不推辭。”

  打這以後,我們的聯繫就很少了。只聽說她家在上馬營一帶擺了一個餐飲攤子,生意不錯,還在城裡買了房子。2002年五一小長假時,一個朋友來看望我,早晨起來說想吃豆花腦。我打問了一下,都說在上馬營一帶有一家攤子,豆花腦賣得特紅火,那個攤主外號“紅石榴”。於是,我又想起李巧兒,是不是她?我向朋友講述了我過去關於紅石榴的幾段經歷,又開着車在上馬營一帶找了一個多小時,才在一家顧客排隊最長的攤前找到了她。還是那樣微胖的身材,黑紅的大臉盤,一雙烏黑的總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我和朋友站在路邊,遠遠地望着她熟練地為每一位客人服務的身影,我說:“怎麼樣,我們到跟前走走後門吃一碗?”朋友笑着說:“不打攪了吧!你心中這個‘紅石榴’情結,從少年走到中年,從中原走到西北,又從農村走到城市。她這個‘紅石榴’剛剛在這裡安了家,讓她愉快地在這裡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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