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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的暮春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城裡四十多米寬的街道,十幾里的路程我幾乎用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完。車一出城就上了通往鄉下的水泥路。別看它僅有八米寬,但在農村,它可是較為寬闊的主幹道了。在這樣的鄉間道上開車很是舒心,由於來往車輛少,你可以把車速開得很高。在城裡憋屈久了、忍耐久了,只要一出城,那份解放了的、得到自由了的心情簡直就像出籠的鳥。

  出了城才感受到天地的廣闊與空氣的清新。道路兩邊高大,粗壯的白楊樹的枝葉在五月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是那麼的青翠靚麗。路邊田頭的灌溉渠里,綠油油的荷葉沿着水渠伸展開去,一直伸向遠方另一處有濃郁的楊樹林包圍着的村莊。

  這個時候正是農曆的四月。脫盡黃花的油菜已是籽粒飽滿等待收割,黃遍天涯的小麥在西南季風的吹拂下正在一天天接近成熟。田頭路邊可以不斷看到準備收割的農民在修整着農機和農具。小滿剛過,芒種在即,蘆葦深處的杜鵑在這逐漸熱烈起來的初夏,在每一個清亮舒爽的早晨,在鄉村寧靜華美的夢裡,一聲聲啼叫着藏在農民心中無言的喜悅。風調雨順的年景就是人類與自然最為和諧的美麗風景。

  我並不是有意選擇在這個即將收穫的季節回到故鄉,因為幾天前做了一個夢,夢見同村鄰居阿嬌找我來了。她還是多年前我回家閑居一段時間時看到的那個美麗的樣子。依舊月亮般的瓜子臉、一雙明媚水靈的大眼睛總是把人看的愉悅而心慌。她的每一次問話總是讓人心甘情願不厭其煩。她咯咯的笑聲真的是如銀鈴般動聽,她在我愉快的故事與逗樂中常常笑的玉枝起伏花容嬌艷。只是這次夢裡好像有點不祥的氣氛,夢中的景象有點模糊,她平日好看的面容上好像鎖着一團愁容,她好像在跟我說“哥,我要走了,你能來看我嗎?”然後就淹沒在一團灰暗的迷霧中了。我醒來後幾天,腦海里一直掛着這個怪異的夢境,思來想去還是抽個時間決定回鄉下看看。

  村口的那幾株老桐樹還是一如往年的開滿了大朵大朵粉紅色的喇叭花。通往老屋的那條土路兩邊,椿樹楝樹和槐樹的花朵掛滿了枝頭,開放的最耀眼的是那些一串串雪白雪白的槐樹花,,它們濃濃的像是堆在了樹上,形成一簇簇冬雪壓枝的景緻。路兩邊的樹下落了一路的白色花瓣,像是冬天遺留的積雪。

  村裡目前正在搞所謂的城鎮化安置拆遷工作,家家戶戶原來的老房子已經被拆的七零八落。阿嬌家丈夫祖輩是木匠,因為有門吃飯的手藝,也成了最早富起來的那部分人。阿嬌年輕時是聞名鄉里的美人。沒出嫁時上門提親的人排成隊,因為當時家裡窮,在眾多提親的隊伍里,當時也是富甲一方的阿嬌現在的丈夫,以壓倒多數的聘金奪得了花魁。儘管那時的阿嬌對跟他一樣大字不識幾斗的現任丈夫阿牛有許多的不滿意,但在老父老母期望的眼神和家境貧困的現實壓力下勉強同意了這樁婚姻。

  婚後阿牛家的日子過的也是紅火,在全村都還處在土牆草房的舊時代時,他們家就率先跨進了社會主義的二層小樓的日子。當然他們物質上的富裕跟他們家人老幾輩的勤奮努力以及政府的改革開放政策是分不開的。阿嬌不懂這些,她就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知道每一次我從城裡回來時,在我的面前緊鎖她那雙好看的雙眉跟我說“農村苦呀!哥,你能把我帶進城裡嗎?”我那時總是跟她開玩笑說:你生了個美人坯子,卻是個農村人的命。因為你不識字呀!再說,我把你帶進城裡,阿牛怎麼辦呀。

  阿嬌家的樓怎麼不見了,在她家的原址上我只看到滿地的爛磚瓦礫。正在我詫異不解時,鄰居二叔過來了。寒暄過後他跟我講起了阿嬌的事情。

  阿嬌是個孝順的媳婦,你一走多年,哪裡知道家鄉的事情。幾年前她的公公婆婆跟我們村裡許多中老年那樣得了一些從前沒有的怪病,都說是癌症。南里北里去治病,結果病沒治好家底倒是掏空了!人們都說這些怪病跟這些年河水被污染有關係。

  送走她家的老人後,阿嬌就跟着阿牛出外打工了,阿牛會一門手藝,在外面工地做了這麼多年的工,工資不是被拖欠就是泡了湯,錢沒掙到多少,一個上小學的孩子也在暫住地放學的路上,被當地一個有錢人的車撞死了!結果那個當地富人官商勾結,任你萬般哀嚎,只草草賠了二十多萬就了事了。你沒看見,最後兩年,阿嬌都像個瘋了一樣了!他們拿着那些錢無奈地回到家中,用那些錢維修了一下破敗的房子,裝修之後又置辦了一些農機具,準備在家好好種地,哪知道又要搞什麼城鎮集中建設,強行征地、拆遷,硬是把她們最後裝在屋子上的最後積蓄給砸了!房子被強拆之後的第二天,阿嬌半夜一瓶農藥全喝了。你看,阿牛現在跟獃子一樣整天一句話也不說。我順着二叔指點的方向,看見不遠處的一座新墳旁,阿牛正站在風中茫然發獃。

  也就是一瞬間,我怎麼突然感到全身軟綿無力,意識也好像發生了錯亂,我好像看見阿嬌一身素裹滿面倦容地向我走來,她苦笑了一下“哥,你來了”。我在不知不覺中走向了那座新墳,新墳的周邊是金黃色的麥田,麥田在五月的陽光下泛着炫目的白光。一隻三色翠鳥快速飛來,停在紙幡飄飛的招魂幡上,它靈動的腦袋和美麗的眼睛不停地向我眨着,彷彿是來看望我這個陌生的來客。這是你嗎?是阿嬌的靈魂化作的精靈來安慰我的嗎?!

  哥,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吧?阿嬌一邊往架子車上搬運着一捆一捆的秧苗一邊對還在水田裡拔秧的我喊着。你看你這個在城裡坐辦公室的人,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還那樣能幹。我要是你呀,就不回來了,農村真是累呀。那時我們家的秧地也是緊鄰,每天頂着初夏的烈日,在離家數里的田野上薅草拔秧,中午都是有家人送飯過來。在漫長而又乏味的機械般勞作中,幾家水田相連的鄰居就是用整天東拉西扯的說笑打發著勞累困頓的日子。阿嬌的存在更是給田間的笑聲增添了意義。

  那晚的月亮好大好圓,阿嬌跟我共拉一車秧苗迎着月亮升起的方向回村,她婀娜而又矯健的身姿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我富於想象的思維那時又進入了迷幻的境地,我就感覺我們正一起走向那個晶瑩剔透的美麗世界,我們正舉起神仙吳剛釀造的桂花酒,在那個純白的、玉一般的世界里舉杯相向眉目流光······咕嚕嚕,突然傳來的水鳥的叫聲嚇得旁邊的阿嬌緊緊用她的雙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也把我行走中的美夢驚醒。“哥,這湖裡有妖怪嗎?”別怕,那都是瞎說。平生第一次,我用手輕輕拍撫了她的玉臂。

  太陽也好像變的無精打采起來,他跟着我茫然的腳步失魂落魄地走過正午,走過不遠處雨雲漸漸聚會的湖面。那澄碧的水面上有你撩起的水花伴着你銀鈴般的笑聲,在那個雨橫風狂三月暮的湖邊誤入藕花深處、驚起一灘鷗鷺。

  那年的春天、那個我們一起走過的開滿薺菜花的田野小路。那個風雨驟至的美麗的湖面,那個暮春的傍晚我看月亮又看你的臉。所有的所有,在今天,在這個讓人無言的暮春,都化作滿樹的槐花為你掛起的漫長白幔!

  你生命的美麗消失了,你悲慘的命運也走到了盡頭。當未來無數個美麗充滿下一個春天,還會有我們害怕的風雨走進我們無可躲避的、無可奈何的夢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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