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七歲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天空陰沉沉的，凄厲的北風吹得枯草緊貼着地面，樹枝被風吹得奈何不得左邊躲躲右邊躲躲，互相摩擦得唦唦唦響，北風夾雜着微微細雨颳得臉像刀割着一樣生痛，睜不開眼。

　　我當時正在大冶一中讀高一，放寒假了，正興高采烈地將行李和成績單拿回家，老師對我的評語非常好，說我怎麼怎麼的認真刻苦，我的成績當然好，我想讓我的父母高興高興，他們的兒子沒讓他們的辛苦白費。

　　當我一跨進門，心情從沸騰降到冰點。母親愁眉苦臉地和父親商量着，如何湊足錢還給別人，原來是在別人家捉了一頭小豬崽，說好冬天就還錢的，可是到約定的日子了，人家都上門來催討了，錢沒拿走卻留下不好看的臉色，和一句不太好聽的話。

　　父親是個十分老實巴交的農民，沒有技術。當時還不到五十歲，身體十分健壯，身體十分健壯又能怎麼樣呢？別人家的幾十元錢從年頭到年尾而還不上。

　　生產隊不到大寒之後是不會放假的，你再有多大的力氣也掙不到一分錢！

　　其實我的父母想了許多辦法，記得有幾個夜晚，父母趁夜深人靜了，偷偷地將鏤和槳背到湖邊的船上，母親駕船，父親撈魚一整夜，第二天天沒亮，母親又趁生產隊沒出工之前將魚送到大冶街上賣掉換回錢，可是第二天生產隊的隊長就一定會找上門來批評教育，警告要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因為鏤在水下撈來撈去的，會碰到湖中藏在泥巴里的蚌殼或石頭，發出“鏘鏘鏘鏘”的響聲，在寧靜的湖面的夜空中傳得很遠很遠，一直能傳到好事者的耳朵里。

　　在那個年代，人們都怕被割掉尾巴，我親眼看到有個餓極了的婦女，她偷了生產隊里的還沒成熟的稻穀，結果被民兵連長組織幾個民兵押着，頭戴高高的紙帽遊行，口中還要不停地向人們悔過。“我叫。。。，我偷了生產隊的。。。”

　　面臨著家裡的困難，我只好挺身而出了。“我和爸爸一起撈魚去！我能駕船。”

　　當時我家有一隻烏篷船，每年冬天父親都是和別人合夥下湖打漁的，獲得的魚兩家平分。

　　父親和母親兩的目光齊齊地轉向我，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像是在打量一個剛剛進來的陌生的客人。

　　我當時身高1.72米，高高大大的，白凈的臉龐，一個標準的書生模樣，從來就沒參加過體力勞動，家中的累活臟活都被父母和姐姐幹了，輪不到我，都說我的任務就是讀書考大學。說老實話，我也不知道能否吃得消這活兒，我當時說出口自己的心裡也沒個底，畢竟我只有十七歲。

　　“好，那就試試吧。”

　　本夜，母親就為我們首次出航準備着，其中有上等的柴火，青菜，家中僅存不多的大米，被蓋衣物等等，我也收拾了一下書包，將我的文具和寒假作業及從別人那裡借來的下冊課本裝了滿滿一包。

　　頭一天，我渾身是勁，有說有笑的，對我而言，能為家裡掙錢分憂既感到興奮又感到開心，一個上午我便將船劃出二十多裡外的大湖區，父親站在船頭不停地用鏤撈魚，那天是陰天也很冷，湖水很清，湖中也少有打漁的船隻，這樣的水這樣的天氣是很難撈到魚的，真的我們僅僅撈到不到兩斤小魚，中飯時，父親說：“你歇會兒吧，我來煮魚湯給你喝。”

　　每次弄飯前，父親站在船尾將一根長長的竹竿插到湖中，再將船繩子繫到竹竿上固定好，船就會隨風打轉，總是順風的。然後他就在船頭的火爐中生火做飯，剖魚烤魚煮湯，煮湯做飯的水全是湖水，用湖水煮的新鮮的魚味道的確是鮮美無比。釅釅的白色魚煮蘿蔔湯，用木柴猛火煮熟的白米飯，不說吃就是聞起來也叫人滿口生津，食慾大增。

　　父親弄飯時就是我讀書之時，船頭一邊炊煙裊裊，船尾一邊書聲朗朗。

　　我以船艙的甲板為書桌，雙腿盤坐在鋪板上，雖然寒冷的朔風從烏篷船蓋着的蘆席縫中吹進來，可根本不會影響我的學習熱情。

　　從小我就立志：一定不做農民，長大後到城裡吃白饅頭去。

　　父親每次在吃飯前，雙手將頭碗飯捧到船頭的甲板上，默默地，樣子很虔誠，我感到很奇怪也沒敢問，後來我問叔叔，他們告訴我，下湖打漁要感謝湖神賜予，父親那是在供飯。

　　每天晚飯都要等到天擦黑后才收工做飯，父親弄飯時我就在船艙里點一盞油燈讀書，晚上直到我父親睡下多時了我還要堅持學習到半夜。

　　雖說是隆冬臘月，可也有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有好多的船一起撈魚，這個時候我得和別的漁船一樣駕船，慢了不行，為了追趕魚群還必須快點再快點，可是我力氣終究不支，父親也不會批評我，只是“嘿咿嘿咿”地嘆息。

　　第二天，駕船我就感到雙手吃力了，酸痛酸痛，可是我沒有退路，只得堅持堅持再堅持，臂痛了，咬咬牙，父親問起，我說還好還好。

　　頭一回上岸時是下湖的第五天，我們收穫不少，一共撈到三四十斤大小不等的魚，印象最深的還有一條五斤左右的大鯉魚，送回去之日母親和姐姐都吃驚，他們沒想到有這麼多，馬上送到街上變成了錢。

　　整個寒假除以兩天下雨和過年那幾天之外，我和父親都在湖裡度過的，我們還清了欠別人的所有債，還置辦了豐盛的年貨，為我們姐弟還買了新衣服，並且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和弟弟下學期的報名費也都準備好了，記得當時我報名是20.5元。

　　姐說，我的臉晒黑了，我自己還不知道，冬天的太陽也可以把人晒黑，母親說我的身體結實多了，我也這樣認為，後來我駕船並不覺得累了，每天雙手不停地用力划船，工作十幾個小時，雙臂更加有力，胸肌腹肌發達了，夏天當我脫下衣服的時候，同學們發現我的胸腹肌一塊一塊的，問我是怎麼練成的，都羨慕不已。

　　那一年我十七歲，我懂得了靠自己的力氣可以養活我自己了。知道了靠自己的能力解決困難，在生活中尋找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