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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輩子(四)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天亮了,店東大娘發現了正發高燒的我。她把我抱到了火炕上,給我穿上了棉襖,又幫我擦了臉,梳了頭,還給我端來一碗滾熱的大米粥。喝完了米粥,我覺得身上好受多了。大娘問我:“你是哪裡的人哪?怎麼就你一個?你的爸媽呢?”我一聽就哭了。大娘忙安慰我:“不要哭,你好好說,我好幫你呀。”我一邊哭一邊說:“大娘,我沒有家了。我媽從小把我給人了,這家人把我帶到這裡,打完我,又把我扔在這兒不管了!”大娘很吃驚,也很同情我。

  過了一會兒,我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大娘一邊聽,一邊跟着我流眼淚。我看着她說:“大娘,我沒家了,該怎麼辦呀?”大娘把我摟在懷裡,摸着我的頭說:“別哭,大娘管你,以後你就做我的干閨女吧。你就不要想你媽了,以後我就當你媽。”我一聽大娘的話,趕緊給她磕頭。大娘把我扶起來,對我說:“孩子,你受了那麼多的苦,張家人也太狠了。以後在大娘家就不用怕了,我這裡保證讓你吃飽飯。等你長大了,大娘給你找個好婆家,那時你就熬到頭了。”

  就這樣我跟着大娘住下了。大娘對我很好,每天讓我吃得飽飽的。我身上的傷也慢慢地好起來。

  可萬萬沒想到,厄運很快又降臨了。

  半個月後,可惡的張會文來店裡找我了。張會文進店東大娘家門口的一剎那,我就發現了他,我幾乎被嚇呆了,心裡喊着:“完了!完了!”張會文一看我還活着,很是高興。他告訴大娘說我是他家的孩子,他這次來要帶走我。大娘一聽反問道:“孩子是你家的,為什麼你們不管?這孩子可是我救活的。這孩子不能給你們了!”我知道大娘是不想讓我回去受苦,所以才不肯讓他帶走我。張會文一聽大娘這樣說就變了臉:“好,你不讓帶走,那你掏錢吧。這孩子我是花一萬塊錢買來的。”張會文耍開了橫。大娘一個婦道人家,到底鬥不過張會文,只好眼睜睜地看着讓他把我領走了。我當時真是捨不得大娘啊,可是胳膊哪擰得過大腿呀。

  為什麼張會文一家人把我扔了,又回來找我了呢?原來當天他們把我打昏后,以為我死了,就連夜趕到豐潤縣西孝義村去了。可是他們老家有十幾畝地沒人種,需要人手,僱人又怕花錢,他們就想到了我。張會文這次是抱着兩手準備到唐山找我的,如果我還活着就帶回來,給他們種地幹活;如果我死了,就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逃脫責任。

  就這樣我又被迫跳進了苦海。

  河北的冬天很冷,干起活來可就更受罪了。每天我都要早早起來做飯、餵豬、打掃院子,給張家少奶奶的孩子洗尿布,一天到晚沒有一點兒閑工夫。即便這樣還是會遭到他們的打和罵,每天活得心驚肉跳的。晚上躺在涼涼的土炕上,手腳冰涼,身子冰涼,連胸口都是冰涼的。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摺磨,經常讓我感到鑽心的疼痛。我想爸媽,想哥哥姐姐,想家門前的小水溝,想小時候常去的潭神灣,想那破舊的小草房……

  靠着這樣的回憶和思念,我度過了一個個冰涼恐懼的寒夜。

  張會文有個瘋弟弟,經常抽羊角瘋。每次犯病的時候,讓人看了害怕。可是張家卻讓我和這麼一個瘋子睡在一個屋裡。那時我大概十多歲,平常我對瘋子連看一眼都不敢,更不用說跟他在一個屋子裡睡覺了。所以,每天晚上我都偷偷地跑到廚房去睡。廚房裡又涼又冷,我孤零零一個人經常抱着破棉被蜷縮成一團。有時,剛睡着就從噩夢中哭着醒來。我在心裡不知喊過多少遍:媽媽爸爸,你們知道我每天過的是什麼日子嗎?牛馬不如啊!我在外邊受了多少人的氣,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你們想不到啊!我可憐哪……

  寒冬臘月,冰天雪地,我還要給他們家的地里送糞。他們家有一頭毛驢,就是這頭毛驢陪伴着我到田裡幹活,這頭毛驢的性子特別倔。有一次它看見前面有一頭驢,說什麼也不聽話了,瘋了似地往前跑,我使勁兒拽着它,卻怎麼也拽不住。後來我被拽倒,頭碰着地,流了很多血,不一會兒就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只覺得一陣劇痛,這痛來自於右手腕。我一看手腕歪着,知道骨頭斷了。我看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毛驢也跑得沒影了。心想:完了!手幹不了活了,毛驢也弄丟了,回去我肯定活不成了。於是我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托起右手腕往一處對。這一對疼得我渾身冒冷汗,但我還是忍着劇痛,把手骨往一處接。我不能沒有手幹活啊,那樣我以後就更受罪了。

  我托着右手,邊哭邊走,回想着自己這麼多年辛酸的生活。我看看頭上的天,又瞅瞅腳下的地。絕望的大喊着:“老天爺呀,你快派人救救我這個苦命的孩子吧!”

  我托着右手,一步一步茫然地走着。

  也不只怎的,我又回到了西孝義村口,碰見了一位大娘。大娘看見我的樣子,就問我怎麼了。我哭着說:“大娘我的手摔折了,你救救我吧。”大娘說:“你不要哭,我帶你去治。”我跟着大娘來到了一個叫劉公山的人家。劉大娘會接骨,她查看了我的手腕,找來了竹片,還有石膏粉。接骨用的是土辦法,沒有任何止痛措施,直接對骨,疼得鑽心哪!但為了能讓手快點好,我使勁地咬着嘴唇,哼都沒哼一聲。我知道疼過一時就好了,沒有親人在身邊,我必須忍着,要不就沒人管我了。

  雖然我知道自己沒有親人了,但接骨最疼的時候,還是想到了他們。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你們知道我受的罪嗎?我沒人疼啊……這時我竟有些恨父母了:如果不是你們把我送了人,我怎麼會受這樣的苦?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也只有用這樣的方法來排解苦痛了。

  接完骨,我對兩位大娘千恩萬謝。她們知道了我的身份后,還是把我送回了張家。我雖然害怕,但因為實在無處可去,也只好跟着他們回去了。

  當我戰戰兢兢地回到張家時,發現那頭驢就在院中,原來它自己又跑了回來。張家人看我受了傷,雖然沒有打我,但是也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端着受傷的右手,用左手繼續幹活。養傷期間,張家沒有給我花一分錢買葯,我是硬撐着熬過來的。由於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和休養,直到現在,我的右手腕伸出來還是彎的。

  張家的院子很大,有時他們一家人外出遊玩,一去就是好幾天,家裡就留下我一個人。家中的那個瘋子,經常會鬧出一些怕人的事情,我經常被嚇得東躲西藏,提心弔膽的。尤其是到了晚上,更讓人害怕。所以,我只好大着膽子去找一個年齡比自己大些的女孩兒做伴兒。

  有一次,我剛剛出去找伴,張會文一家就回來了。他們一看我沒在家,立刻火了,每個人都氣呼呼的。我找伴回來,剛一進大門,就聽見了張會文老婆的罵聲,罵得真是不堪入耳。她聲稱:“只要你敢進門,我就打死你!”我站在大門口,看見張會文老婆手裡拿着一根木棒,橫眉立目地站在當院。她猙獰的面孔,扭曲的五官,連鬼見了也會躲避。跟我一起來做伴的叫陳瑪瑙的女孩兒早被她嚇得魂飛魄散,撒鴨子一溜煙兒地跑了。被打怕了的我,一看這架勢,哪敢進門?轉身就往北邊跑。

  跑啊,跑啊,我沒命地跑,總覺得那根大木棒子快打着我了,如果跑慢了,準會被打得頭破血流。我一口氣跑上了離張家有二里路的壓庫山的後山頂。當我確定後面沒人追我的時候,才停了下來。這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我感到自己的心好像掉進了一個黑窟窿,找不到一點光亮。

  黑色越來越濃了,周圍的一切好像一下子全都掉進了神秘的的沉寂里。寒冷、飢餓同時襲來,我渾身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掉進了冰窯里。我喊媽媽,你在哪裡?你知道自己的女兒快死了嗎?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一種比恐懼更可怕的東西,充滿了我那稚嫩的心……我怎麼辦哪?他們逼得我現在沒辦法活下去了!

  我對着自己認定的家在的那個方向,絕望地哭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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