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煙花冷

　　前些日子，看梅艷芳的傳記，書中配發了好多張梅生前的照片，其中大多是舞台照。其實，我並不追星，也不太喜歡梅那些前衛的百變造型。之所以願意讀她的傳記，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喜歡她唱過的某些歌：《女人花》《似水流年》……

　　當晚，在看書的過程中，我曾不止一次回看梅的照片，尤其是2003年11月，在香港紅館最後一場個人演唱會上，她着一襲白色婚紗站在鋪着紅毯的階梯上回眸凄然一笑的那張照片讓我不禁動容。誰能想到此時的她，已是癌症晚期。是夜，她所唱的《夕陽之歌》也成了她平生絕唱！從那天起，她就永遠地離開了自己最愛的舞台。(也有人說，她是把自己永遠地嫁給了舞台。)那時的她，身家過億，年屆不惑卻仍然孤身一人。偌大一個華麗的舞台，瘦弱的她獨立其間，煢煢孑立，形影相弔，顯得那麼孤單、無助、悲愴。用她自己的話說：

　　“啊，好可惜，我也曾經有數次婚紗的機會，但是自己錯過了

　　每一個女性的夢想，都是擁有自己的婚紗，有一個自己的婚禮

　　我相信自己已經沒機會了……

　　我是一個歌手，也是一個演員

　　穿婚紗，我已經不是第一次

　　但是，每次都不是屬於我的

　　我告訴我的拍檔劉培基，我好想穿一次，就算是沒有人娶也好

　　做一件屬於自己的婚紗，穿給大家看一看

　　終於，他給我做了這一件，既簡單又隆重的婚紗

　　可能只是穿一晚，或是在整個演唱會中都穿着

　　這件婚紗便要放進倉庫

　　人生，便是這樣

　　有些時候你預料的東西，你以為擁有的東西，偏偏沒有擁有

　　我以為自己會在28歲或是30歲之前便會結婚

　　希望在32歲擁有自己的家庭，希望有自己的小孩，但也沒有

　　終於過了40歲了，我擁有什麼？我什麼也沒有，撲來撲去都落空……”

　　當時的她抑或是苦笑着，抑或是帶着揮之不去的無奈訴說了人生的悲哀、命運的無常。十年後的今天，再來看這一段她對歌迷的最後告白，我心中更是充滿着對她的無限憐惜……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面對萬千歌迷坦然說出了自己的人生憾事，對於一向要強的她，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和傷痛啊！ …

　　告別的話說出來不過一個多月，梅艷芳就永遠地離開了人世。那一天，是2003年12月30日。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而她，終究還是未來得及聽到那希望的鐘聲！

　　在她彌留之際，她的眾多生平好友都來到醫院，陪她走過生命的最後一程。其間，有她深愛過的人，也有深愛過她的人。可是，放眼四望，來人那麼多，卻沒有一個真正完全屬於她的溫暖懷抱。

　　冬夜，那麼冷，那麼漫長，讓她獨自一人，拖着重病之軀，怎麼能挨得過去？

　　梅艷芳自幼喪父，家境貧寒，親情缺失。她四歲半和姐姐一起登台獻藝，從那時起，就憑藉自己的才藝幫助梅媽媽養家糊口。她與姐姐梅愛芳姐妹情深。然而不幸的是，梅愛芳於90年代罹患宮頸癌，在與癌魔抗爭近十年後於2000年不治。這對梅艷芳造成了很大影響。就在姐姐離去前不久，梅艷芳察覺自己身體發生了同樣病變。也許是因為親眼目睹了姐姐與病魔作鬥爭的痛苦和無助，在得知自己同樣得了宮頸癌后，她做出的第一選擇竟然是放棄手術治療。這一點，一直讓我覺得匪夷所思。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美麗固然重要，但生命卻是唯一。二者孰輕孰重？平凡如我們都知曉答案。但阿梅還是毅然選擇了美麗，放棄了生命。對此，我只能說，她是個追求完美甚至超越了生命的不平凡的女人。

　　梅艷芳至死都沒有把自己嫁出去，不是她對婚姻的要求過高，恰恰相反，她所追求的只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生活。而這，也是滾滾紅塵中的女人最平庸的生活追求。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尋常生活，先她離去的“哥哥”張國榮沒法給她，事業如日中天的劉德華不能給她，日籍藝人近藤真彥不肯給她，甚至，連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內地武生趙文卓也給不了她。她就那樣，一次次捧出自己的真心，一次次地期望落空，一次次地傷痕纍纍。然後，眼睜睜地看着青春好韶華漸漸逝去；再然後，自己孤身一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從這點來說，梅艷芳又是一個寂寞的女人。

　　梅艷芳是虔誠的佛教信徒，雖然她沒有把自己嫁出去，但她心懷大愛。她一生致力於公益慈善，個人捐款超過千萬元，發起參與過十餘次大型慈善活動，為世界各地華人帶來支持和鼓舞。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說，梅艷芳是個善良的女人。

　　如果說，每一個女人都是紅塵中的一朵花，那麼，梅艷芳就是漆黑夜空里綻放的寂寞煙花：她的生命，美麗絢爛到極致，短暫易逝如流星。

　　今夜，夜深沉。舞台上，依然有歌者在淺吟低唱：“ 繁華聲 遁入空門 折煞了世人，夢偏冷 輾轉一生 情債又幾本？如你默認 生死枯等，枯等一圈 又一圈的年輪…… 雨紛紛 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 你始終一個人，斑駁的城門 盤踞着老樹根，石板上回蕩的是 再等……”

　　再等，再等，生命已逝，除了等待，還能做什麼？ 如果，真的有來生，我願意再等，等待那朵寂寞煙花在夜空里再次絢爛綻放，等待那個美麗女人生命的下一個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