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割稻人

　　每到秋天的夜晚，天空高懸着一輪明月，星星卻很少，好像一個個害羞的小孩見到陌生人都躲了起來。月光如水，灑滿了整個大地，我總是會獨坐窗前，回想往事。十多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們一家人，藉著月光在稻田裡收割稻子的情景，依然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那是我上初中的時候，家裡種了幾十畝地。父母起早貪黑地忙碌，沒日沒夜地在地里辛苦勞作。即便是如此，他們依然忙不過來，依然還有大片的稻子沒有收割。但是時令不等人啊，眼看着稻子已經黃透了，早已到了收割的時候，收割完了還要種上油菜，怎麼能夠耽擱呢？年少的我從父母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們無可奈何的嘆息，一籌莫展的神情。於是我對父母說，讓我請假回家幫忙吧，反正我學習成績還好，回頭補上拉下的功課就是了！父母搖搖頭，他們堅決不同意。他們寧願自己夜以繼日地操勞，也不願讓自己的孩子請假在家幹活的。他們怎麼會因為讓我在家裡干農活而耽誤我的學業呢？這是不可能的！

　　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皎潔的月光從窗外斜照在我的床頭，那麼明亮，那麼靜美！我輕輕地走到窗前，窗外一片銀白，明亮得如同白晝，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清晰可見。我忽然想到在古代不是有人藉著月光讀書的故事嗎？我不是也可以在吃過晚飯後，和父母一道藉著月光收割稻子嗎？那樣不是就可以既不耽誤學習，又可以幫助父母幹些農活了嗎？我為我的這個想法興奮不已，愈加得睡不着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了父母。他們看着懂事的我，既心疼又無奈。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最後只好勉強答應試一試。

　　當天晚上月光依然皎潔明亮，我們兄妹幾個和父母一道，一人手裡拿着一把鐮刀，依次走在曠野的田埂上。秋天的夜晚，田野里格外寧靜，只能偶爾聽到遠處有幾聲狗吠。晚來的秋風，裹挾着秋收的味道，風裡帶來一絲清涼。讓人不禁打起了寒顫。父親走在最前面，母親走在最後，我們兄妹幾個則在中間。田埂上的小路很窄，彎彎曲曲，崎嶇不平，兩個人都不能並排行走。小路上長滿了野草，不時還會遇到幾個大水溝，如果一不小心就會踩到水溝里跌倒。於是，我們格外小心，藉著天空明亮地月光，目不轉睛地盯着路面，緩慢而又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月光下空曠的田野里。

　　我們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只聽見父親在前面說：“我們到了。”於是我望着眼前這一片金燦燦的稻田，心裡想着這就是今晚我們一家人披星戴月要收割的稻子了，我那時是有些說不出的激動的。

　　我們五個人一字排開，父母割七棵稻，我們兄妹幾個只割五棵稻。在明亮的月光下，我們一家人揮舞着明晃晃的鐮刀，在稻田裡彎着腰努力割稻。那情形真有點像古代的士兵在曠野里打仗，冷月寒星，刀光劍影，我們要征伐的就是眼前的這片金黃的稻田。然而我們征服的又不僅僅只是這一片稻田，而是整個大自然！這是一場人與自然的搏鬥，有搏鬥當然就會有傷痕，甚至是流血！父親和母親反覆叮囑我們要當心被鐮刀割傷，我們當時哪裡聽得進去，只知道拚命揮舞着手中寒光閃閃的鐮刀，不停地收割着稻子。一棵棵水稻一會兒工夫就在我們的身後倒下了一大片。雖然是微涼的秋夜，但是汗水還是從我們的額頭和臉頰上不斷地往下滴，汗水早已浸濕了我們的衣衫。我們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汗水，沒有絲毫懈怠，更沒有直起腰來休息一會兒。我們依然彎着腰，面朝黃土背朝天，揮動着手中的鐮刀，在你追我趕。父母已經把我們丟下了一大截，我們當然也毫不示弱，拚命地追趕着他們。稻田裡只聽見“沙沙”地割稻的聲音，月光溫柔地灑在我們的身上。

　　忽然，弟弟“哇”地一聲大叫起來，我們趕忙跑過去。鮮血已經從他的手指上涌了出來，滴在冰冷的鐮刀上。弟弟強忍着疼痛，緊緊地咬着嘴唇，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淚水已經止不住地往下流。父親趕忙低下頭，一面用嘴吮乾淨了弟弟手指上的鮮血，一面安慰他。母親則麻利地從衣服上撕扯下一小塊布片來，輕輕地給弟弟包紮好手指。父親心疼弟弟，不再讓他割稻了。他讓弟弟坐在田埂上休息一會兒，並且再三叮囑我們不要慌，慢慢來，當心被鐮刀再割傷了。弟弟默默地坐在田埂上，月光照在他稚嫩的臉上，眼裡分明還含着淚水，靜靜地看着我們繼續揮舞着鐮刀奮戰到底。

　　經過了一個晚上的艱苦奮戰，甚至受傷流血，我們終於割完了這片金色的稻田。那一棵棵金黃的稻穀，被我們手中的鐮刀毫不留情地放倒在地，靜靜地橫躺在空曠的稻田裡，像是一個個被我們消滅了的敵人。我們用頑強的毅力征服了這片土地，完成了今晚的收割任務。雖然我們已經筋疲力盡，已經受傷流血，已經被蚊蟲叮咬地滿身傷痕，但是我們不屈不饒地努力，不但為父母減輕了白天勞動的負擔，而且鍛煉了我們不怕困難，戰勝困難的堅強意志。

　　一輪明月仍然斜掛在高而遠的夜空，我們依然緊跟着父親依次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夜晚的秋風吹散了我們渾身的疲憊，我們懷着勝利的喜悅，邁着輕鬆地腳步走在田埂的小路上。遠處的村莊已經看不到燈火，鄉鄰們或許早已進入了夢鄉，只有天空中的一輪明月照着我們一路前行。

　　多年以後，每當我回想起曾經和家人在月光下收割稻子的情景，就有一種難言的辛酸從我的心中湧起，我的眼前頓時模糊了。月光如水，往事悠悠。那樣的月夜永遠留在我的記憶深處，銘心刻骨，永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