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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蘆蒡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山村春天來得遲。

  早晨,在春困的纏綿中、在喜鵲的喳喳叫中睜開惺忪的雙眼,穿上穿了一冬污跡斑斑、傷痕纍纍的棉襖,將攢了一晚上的屎尿安頓到自家的灰圈裡,便開始了農家孩子快樂的一天。追趕着熱頭爺的恩賜,最後擠在向陽土牆的旮旯兒擠娃娃。直擠得娃娃的臉上由於汗水、由於口水、由於鼻涕真是五麻六道。於是散開沿着鄉間小路追趕着,喊殺着,到筋疲力盡時隨便倒在路邊的靠埂的暖陽處。忽見冰草露出嫩尖,辣辣擠出綠葉。刨開黃土,雪白的辣辣根顯露出來,用力掐緊拔出,在破爛的棉襖上擦擦或用手捋捋,連葉子一起放在口裡津津有味地慢慢嚼噬,辣絲絲的味道總覺得是酸菜之外最過癮的。

  總有玩不完的,趁分開兩邊藏娃娃的機會,我一個人跑向去年拔過蕎的沒有犁的地,那裡有一個飢餓的農家孩子美麗的夢想:蘆蒡也露出紅紅的葉子了,如一盞盞鮮紅的燈。鳥兒在飛,風歌唱,餓老鴇在藍藍的天空盤旋,來回在不多的幾塊蕎地里尋覓。看到那紅,那誘人的紅,用雙手的食指中指在兩邊刨開鬆軟的黃土,半截如胡蘿蔔樣筷子般粗的蘆蒡根在眼前。用手抓緊慢慢用力,一根半尺長的蘆蒡根提在手上。要是用力過猛或不均勻,就會拔斷。不過不要緊,只要再往深刨刨,照樣能夠刨出。斷的就地解決,夾在胳膊下,捋捋吃蛇般地從一頭嚼,脆嫩香甜,回味在口腔、回蕩在乾癟的胃裡。找遍幾塊蕎麥地,已收穫一大把。捨不得吃,兩隻手抓上往家跑。母親在土炕上拼湊換單的衣服,把一大把蘆蒡交給母親,母親笑着遮掩到針線簍里。當我跑出家門再去找一起的玩伴時,於進門的山虎撞了個正着。山虎,一個村子的,按輩份我要叫大爸,飢餓時跑到北來(現西吉會寧一代)要飯才留下一條命。可雙腿被北來的大狗咬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坑坑窪窪。小孩玩耍時,常把澇壩里的淤泥塗抹在兩條光腿上,到陽坡暖暖晒乾,搖擺着學山虎走路,口裡喊着“山虎來了”,嚇唬比自己小的孩子。山虎進門后口裡叫着“大嫂子”坐在炕邊上,往灶台上瞅。母親知道他是因什麼來的,就把簍子里的一半蘆蒡分給山虎。山虎狼吞虎咽地幾口下肚,還往簍子里望。母親轉過頭看看我,又把剩下的一半全給了他。半響才對我說,“蠻個(對小孩親昵稱呼),你給你再拔去,山虎比你更餓!”

  跑出家門,眼淚快要掉出來了。大半早晨的勞動成果,就這樣葬送在山虎口裡了!麻雀在老柳樹上嘰嘰喳喳,老叫驢的昂——昂——叫聲回蕩在村莊的上頭,那家的孩子在母親的追打下哇哇的哭,為數不多的做午飯的炊煙塗抹上一層蕭瑟的傷感,門邊上的土台上有口齒不清的小女孩叫“大哥哥(ei)喝湯來”。抬頭望着高高的山樑,藍藍的天,白雲向遠方飄去,連綿的群山沒有盡頭,真正春天就要來了!山虎一搖一擺從土門出來了……

  那一把香甜脆嫩的沒有捨得吃的蘆蒡!

  現在想來,一把蘆蒡,本無多大價值,只有飢餓的山虎吃了,能夠掙到吃中午飯。一把蘆蒡,本無多大意義,只有母親把它給了最需要的山虎,才顯出更深層的意義:就是它用到了最需要的地方。正是母親(也許母親當時不知道)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我以後的人生。在山村小學時,冬天來了,班上的二尕光着身子只穿一件爛棉襖,紐子玩丟了,連肚皮都能看見,於是我叫同學們讓出用土基子泥的火爐邊的位置,把溫暖給一個最需要的孩子。沒有人掙,沒有人吵,沒有人計較,一切很自然。是的,把溫暖讓給最需要溫暖的人,世界方顯之大,社會就更有人情味,更加和諧,繁榮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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