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來到你門前

　　朱珠做夢都沒想到，來保定出差，她竟遇到了安東。

　　安東是她大學同學，兩人在雪野詩社是搭檔，朝夕相處了四年。安東變化不大，依舊高而瘦，皮膚黝黑，眼神專註。曾有詩社的女生說他的眼睛訴說著愛情，這當然是一種微妙的感覺。安東看到朱珠也十分驚訝，兩人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安東告訴朱珠，他女朋友畢業分到了保定，所以，他捨棄了原來的工作來到這個城市。

　　朱珠替安東遺憾，他當初可是費盡周折才進了詩刊雜誌，現在卻輕易地放棄了。從安東的眼神里，她看到了幾分落寞。

　　“結婚幾年了？”朱珠問。

　　“哦，還沒結呢。”安東笑着說。

　　在保定的三天，朱珠每天都和安東在一起，兩人談詩，談過去，談詩社那些曾經走路都把頭抬得比別人高的詩人。朱珠一直在笑，她覺得好像很久沒這麼快樂過。大學四年，她一直暗戀安東，可他有女朋友，她只好把這份感情深埋心底。安東陪她逛保定的名勝古迹，領她到他的小房子里喝茶。

　　出差歸來，躺在自己的小屋裡，朱珠輾轉難眠。畢業兩年了，她一直沒有戀愛，因為找不到戀愛的感覺。再次遇到安東，她才知道，原來她的內心深處，一直還在渴望安東。

　　後來的日子，安東頻繁地寫郵件給朱珠，也寫詩，一首接一首地寫給朱珠看。朱珠總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卻很少回信。她翻出以前寫的詩，想起以前和安東在一起，她就笑起來，笑到最後，心生悵然。

　　轉眼到了秋天，朱珠心情落寞，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接到安東的郵件了。他是不是結婚了？是不是在旅行？他總會結婚的，一想到他結婚，朱珠心裡竟像被挖走了一大塊。她愛安東，可安東愛他的女朋友，為了她他寧願放棄最喜歡的工作。

　　朱珠漫不經心地上班，打開電腦，點擊郵箱。一枚鴿子圖案的信封飛進來，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急，是安東的信！

　　朱珠：

　　這兩個月我沒發郵件給你，你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差一點兒死掉。去外省出差，半路出了車禍，司機重傷，一個攝影師當場喪命。而在半小時前，我就坐在攝影師的位置。我詛咒這次車禍，它奪走了一個年輕的生命，那個人應該是我；我也感謝這次車禍，它給了我重新認識生命的機會。

　　我曾經以為生命理所應當地很長，可以供我們揮霍無度，但我現在明白，它一點都不堅強，它可以在一瞬間毀滅。

　　在住院的日子，我和女朋友分手了。我想，在學校的時候我愛的只不過是一個幻影。想必她也有這樣的感覺。她是一個現實的女孩，我們是兩類人，所以一直格格不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想提出分手，卻一直開不了口。畢竟我們是費了許多周折才到一起，她也不說，因為我為她犧牲了很多，但這卻傷害了我們兩個人。是車禍讓我突然醒悟，在隨時都可能結束的生命里，我不能再欺騙自己，這也是對自己和她的尊重。

　　只有時間能撩開感情的面紗。在醫院的這些日子，我總是想起你，就像想起平常歲月里一枝秘密之花。我突然明白，原來我的心早有所屬，只是我一直在迴避。我愛你！

　　可是，你愛我嗎？請你回答，千萬不要沉默。

　　安東

　　朱珠看着郵件，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下去，任憑眼淚流滿了臉。她徑自跑出辦公室，用手機撥通了安東的電話，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朱珠，我想你會打電話給我。”安東輕聲說。

　　“是的。”

　　“你，怎麼想的？”

　　“你受傷了嗎？”

　　“和從前沒什麼兩樣，只是鎖骨骨折，頭上縫了幾針，脖子下面留了塊疤。你不會在意吧？”

　　“當然。明天是幾號？”

　　“12月25日，聖誕節。”

　　“真是個特殊的日子。我想送你一樣禮物。”

　　“我也這麼想。”

　　“能告訴我你的禮物是什麼嗎？”

　　“不！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你已經給了我最大的驚喜，我也會給你一個。”

　　朱珠低低的聲音，掛斷了電話。她想說，我們的障礙只有一個晚上，但她拚命控制着，沒有說出來。她借口出去辦事，急匆匆跑回家，拉上窗帘一下子撲到床上。她曾經以為只有痛苦才需要節制，現在，她卻要節制自己的快樂。

　　第二天清早，朱珠請了假，坐上早班的車，穿越五百公里的路程，去安東的城市。一路上，她的心一直像有一雙鼓槌在敲，急急的鼓點真讓她難為情，她怕整個車廂的人都聽到。

　　晚上七點鐘，朱珠終於立在了安東的樓下。她懷裡抱着她寫給他的信和剛剛出版的她的詩集，用粉紅的絲帶纏着，裝在一個天藍色的盒子里，上面一行詩：我懷揣着幸福的淚水/來到你的門前。

　　朱珠努力放緩步子上樓。到了安東的門口，她停下，深深地呼吸，然後撥通了安東的電話。她聽到屋裡的鈴聲，剛停止擂鼓的手又敲齣劇烈的鼓點。但鈴聲響斷了，無人接聽。她的心沉下去，像壓了塊巨石，她又撥手機。

　　“喂，是誰？”安東遙遠的聲音。

　　過了兩三秒，她才說：“安東，是我。你猜，我在哪裡？”

　　“哪裡？”安東驚喜的聲音。

　　“捧着自己的心，站在你的門前。”她低低地羞澀的聲音。

　　手機沒有回聲，也許不過兩秒，朱珠卻覺得像過了一個世紀，她的心緊緊縮到了一起。

　　“呵呵……”安東大聲笑起來，幾乎笑得喘不過氣，“可是，你知道我在哪裡？”

　　“哪裡？”

　　“我現在手裡抱着一束鮮花，正站在你家的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