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煙斗

　　我的父親是一個地道的農民。休閑的時候，他總喜歡抬着個凳子和一個小桌子，桌上擺着他的煙斗，和幾片散發著濃烈煙草味的葉子煙，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慢慢的卷着葉子煙，眼睛笑眯眯的盯着雙手，偶爾和旁邊的人搭搭訕。

　　我的父親是個矮小而瘦弱的男人，手上有很多老繭。他這一輩子都不怎麼順利，他說這好似他的命。小的時候，父親對我很嚴厲，總是會用他那有點三角形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我，尤其是我犯錯的時候。他的目光很嚇人，比起媽媽的藤條還要嚇人百倍，每次還不等他說話，我已經嚇的哭天喊地。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我的父親是個脾氣很怪的人，他不怎麼喜歡我。因為從小學到初中，我還是很優秀的，每次考全班第一名，我拿着通知書回家，他總是板著臉，也不笑，什麼也不說，有時候會說句：學習靠自覺啊，要堅持。

　　我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麼我的父親這樣沒有表情，所以在那時候一直認為他是不喜歡我的。從那時候起，我也就不再怎麼和他說話。

　　父親每天忙碌着自己的活，有時候去幫幫周圍鄰居，閑暇的時候就擺弄着他的葉子煙和他的煙斗。

　　他捲煙的時候很有耐心。他喜歡先選一匹寬大的完整的葉子，將他等距的掐成3節作為煙的外皮，剩下的部分不能等距，他也捨不得丟，他只是把它掐的更短更小些放在一邊。他把掐好的等距的外皮簡單的裹起來，然後把一邊放在嘴邊使勁的吹着氣。有次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吹，他笑眯眯的說這樣煙就不會太乾燥，耐抽些。將煙吹的差不多潮的時候，他開始掐其他幾匹煙葉。取一節做外皮的葉輕輕的平鋪在桌上，然後慢慢的將做不了外皮的煙葉有序的放在外皮里，一層一層的緊挨着疊放着，然後用手很細緻的將外皮慢慢的往內卷着，動作很輕盈，只有這時候父親是溫柔的。煙捲好后，他又開始卷第二隻，第三隻...每次他會做5隻，有時候是6隻。做好了煙，他並不急着將煙點燃。而是拿起他的煙斗，使勁的吹兩下，看看煙管是否通暢。他吹吹停停，然後看看煙斗內部，再搖搖頭。起身到處尋找，在屋裡轉悠了一圈又在屋外尋覓了一會，似乎還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於是他往屋外的小路走去。矮小的身軀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有些蒼老，本來就不怎麼寬敞的肩顯得他是如此的單薄。我的父親老了，看着斜陽里有些佝僂的他，突然有些心酸。

　　父親在田埂上走了一段，蹲下身拔了幾根比較細比較堅硬的草莖，然後邁着蹣跚的步伐又回到他的小桌子前，將草莖輕輕的塞進煙管，然後從另一頭拉出來，草莖帶出了很多煙油，他笑眯眯的將沾在煙鬥上的煙油擦掉，這樣反覆了兩次，他再吹吹煙管，覺得滿意了，他嘴角了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皺紋被笑容印的更深了。他將選只卷好的煙小心的插進煙斗，然後將煙斗的另一端含在嘴裡，悠然的將煙點燃，然後翹着腿，眼睛被煙熏的眯了起來，很享受的看着遠方。

　　我上大學了。父親的臉依然沒有表情。在我離開家的那天晚上，父親和幾個親戚去喝酒了，喝到晚上12點還沒有回家。我打着手電筒去接他，而他只是讓我坐在他旁邊，等他喝完一起回家。

　　他已經年邁，喝酒也不如當年，可是他還是那麼拚命的喝着，我開始有些不耐煩，等到2點，我終於沒有了耐性，於是我走了，一個人回家了，把父親一個人留在親戚家。

　　我心裡是難過的，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是這樣。在我的記憶里，他對我永遠是沒有表情的。

　　凌晨4點，叔叔將我爸背了回來。他喝醉了，叔叔也喝醉了。到了家，爸沒有要睡的意思，只是鬧着要喝酒。叔叔又陪着他喝了起來。

　　後來爸哭了，哭的好傷心。我端來熱水，給他托去鞋子，想給他暖暖腳。在脫的時候他一腳踹了我一下，然後狠狠的瞪着我說：“不要你管。”我心裡痛極了，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堅持着給他脫了鞋子。

　　給他洗完腳，他又和叔叔喝了起來。叔叔讓我自己去睡，說父親心情不高興，他陪着就好。

　　我躺在床上，沒有睡意，心裡很擔心，擔心父親瘦弱的身體怎麼經得起這麼濃烈的酒精的侵襲。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睡著了，父親也回屋睡了，叔叔也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個人擰着行李，要去學校報到了。父親沒有起來，只有母親讓我自己小心。我一下子覺得自己是這世上多餘的一個。父親就這樣討厭我嗎？

　　快要走出家前的小路時，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站在我的對面，看着我，然後憤怒的吼着：“就這麼走了？招呼都不打？”

　　他哭了。那一瞬間我的感覺很複雜。覺得自己是家裡的一個陌生的客人，又覺得一種剪不斷的期盼和不舍纏繞心頭。我究竟要如何才能讓這個老人安心和開心？

　　我含着淚水，說：“爸，我上學去了，這次離家很遠，請保重身體，只有寒暑假才回來看您了，少喝些酒。”其實我很想說我很愛您，父親。可是我沒有說出口，因為他一直以來對我的態度，我把那份愛埋在了心底很深的地方，怎麼也不願意啟齒。

　　把從褲兜掏出了他卷好的煙，放進煙斗，顫顫巍巍的點燃了煙，眼睛里滿是淚水，望着我一句話也沒說。

　　父親是個寡言少語的人，這是他的性格索決定的，他對我沒有表情，並不是不喜歡我，只是想讓我獨立些，並且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要太在乎別人的看法，都不要依靠別人，要自己一點一點去努力，並且堅持不懈。父親對我嚴厲，是怕我受傷，是怕我跟着其他人學壞，他從來不誇獎我，是怕我驕傲。父親是個樸實的農民，他只知道好好的幹活養活家人，自己苦着只要家人快樂他就很滿足了，他從來不打我，即使我犯了很大的錯誤他也只是用眼睛瞪我，因為他捨不得打。

　　我的父親很偉大，是他用沉默教給我了獨立，是他教會了我實在，教會了我奮鬥和拼搏。他從來不干預我的愛好，我喜歡做什麼，只要我要做的，他從來不反對。是他給了我足夠的自由。

　　漸漸的我開始理解父親的沉默。我沒有經常回家，只是寒暑假才回家。每次回家都會給爸媽帶些東西回去，然後再飯桌上合爸爸講關於學校的事，爸爸也開始和我談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他和媽媽的一些生活，漸漸的爸爸很樂意和我談心。他告訴我，一直以來不是不喜歡我，只是不知道怎樣表達，他們的愛是隱藏在心裡的。

　　爸爸不再那麼皺着眉頭，他告訴我，他最擔心的就是我，因為我永遠跟長不大的孩子一樣。當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多想擁抱他一下，我可愛的父親，我愛你。

　　現在，我的父親仍然喜歡在他的小桌子前卷着他的煙，而我只要回家，都會幫他卷着煙，然後他覺得我卷的不好，又重新卷一次。他讓我幫他把煙斗里的煙油去掉，以前我嫌臟，而現在我很樂意做這件事。我照着父親以前的樣子，找根很細很硬的草莖，輕輕的從煙管塞進去，然後從煙斗輕輕的拔出來，再將煙鬥上的煙油擦掉，全都弄好了再把煙斗遞給他。父親很享受這一過程，他將煙放在煙斗里，我幫他點燃，他美美的抽着，煙熏着他的眼睛，他笑眯眯的盯着遠方，皺紋依然很深，卻看見了絲絲幸福和滿足的笑容。

　　我只要出遠門，總會給父親帶些禮物，比如各地的特色煙葉，如上好的茶葉。父親發福了，身體比以前胖了不少，也不常常喝悶酒了。

　　空閑的時候他總是擺弄他的煙斗，歲月的流逝就如他的煙斗飄出的屢屢青煙，消失的那麼不經意；他這輩子對親人的愛就像他清洗煙斗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卻如雲淡風輕般不惹人注意，可是他每次清洗都是那麼的認真細緻，幾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