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政策

　　下雨天。

　　我的車子停在酒店門口，引擎沒有關，惠特尼渾厚的嗓音在車裡飄，我從後視鏡看到李拓走出酒店。我戴着大大的墨鏡遮住半張臉，其實這種天氣根本沒必要帶墨鏡，我大概是想遮住自己眼睛里的慌亂。

　　李拓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來，樂呵呵的說：“嚯，小白馬啊。”我忍不住笑了，年輕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稱呼寶馬的。每每在路上看到BMW，我都會垂胸頓足的喊，小白馬！

　　轉眼，那都是5年前的事情了。

　　是怎麼離開的？讓我好好想想。好象是因為一份每月必做的報表。

　　我22歲大學畢業，隨即進入一家業內聲譽很好的IT公司。22歲的年紀，額頭不得不光滑，眼神不得不明亮，不得不心高氣傲飛揚跋扈。我的性格開朗活潑，適應力強，很快在公司嶄露頭角，在供應商和客戶之間頗得口碑，公司領導對我也很是提拔。回想那一段時間，真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我調到銷售部做助理，李拓當時是公司銷售總監，30歲，眼神犀利，隨便看你一眼，都好象能看到你心裡。平時總是嘻嘻哈哈的樣子，對待同事和下屬非常親切。我喜歡看李拓開會時的樣子，手搭在筆記本上，總帶着一種運籌帷幄的微笑。

　　我在工作中跟李拓接觸的很多，許多讓我皺眉頭的問題，他說著笑着就幫我解決了。久之大家都感覺到李拓對我的優待，常常有人拜託我去李拓那徵求更優惠的銷售政策。而私下我們也很談的來，他睿智幽默，我聰明伶俐，偶爾也會一起吃飯，看電影，李拓每次出差總記得帶些女孩子喜歡的禮物給我。

　　那麼年輕的年紀，怎麼能不對這樣的男人動心？

　　可是李拓對我的親切，好象也只是這樣而已。年輕的時候總是對結果特別的執着，這不能不說是個缺點。我堅持認為，李拓是喜歡我的，他未婚我未嫁，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那好象也是個下雨天，難得清閑，我和李拓一牆之隔，在MSN上聊天。

　　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我跟他說話就是這樣沒大沒小。

　　呃……環境所迫啊。李拓開始兜圈子，我現在得抓緊時間奮鬥。

　　我心裡噓了他一下，真是賺錢沒夠。我說，我介紹個女朋友給你吧？

　　哦？說來聽聽。

　　恩，我考慮着怎麼說，她樣子不錯，也愛做家務，只要你不招惹她，她基本沒什麼乖張的行為。重要的是，除了這些，她還很有誠意哦。

　　哈哈，隔着牆我都聽到李拓的笑聲，他說你介紹的這個人怎麼跟你有點像呢？哈哈，小丫頭！不過呢，不可以！

　　我的MSN一直是離開的狀態，我不高興。一下午都窩在倉庫幫忙點貨，李拓來回跟我說了好幾句話，我都沒理。

　　我不是生氣，我是難過！難過自己想不出李拓拒絕我的原因。我不夠漂亮嗎？鏡子里我的皮膚白皙，眼睛明亮，頭髮漆黑，看過去還是相當明眸善睞的。我不夠聰明嗎？可是李拓親口對我們總經理稱讚我是個“聰明的丫頭”。我不夠上進嗎？我總是主動加班，每天早來晚走，工作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那麼，李拓為什麼拒絕我？

　　我越想越沮喪。誰讓戀愛不是評選優秀員工呢？並不是什麼條件都符合就一定能入選。

　　此後我對李拓有一些疏遠，他一點也不介意，照樣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做表格，照樣在我蹲在地上看機箱看硬盤的時候彎下腰幫我，照樣在我迷了眼睛的時候擰開眼藥水遞給我。可是，一定有什麼跟以前不一樣了，因為我知道他不愛我。

　　市場部經理於北北是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很多的30歲的姐姐，說話速度很快，但是為人很和藹。新的工作要求中我每個月得交一份市場報表給她。我之前從沒做過，絞盡腦汁寫出來發給她，第二天一早就收到她的回復。那是我23年生命中見到的最長的一封郵件，長度大約一米左右，詳細的批複了我的報表。下班我沒有走，趴在辦公桌上下神。心情是非常低落，從沒有過這樣的挫敗，那種感覺，就像是小蛤蟆蹦上了井，發現原來不是只有自己熟悉的那片天空。

　　李拓辦公室的門響了一下，他走出來發現我還在，有點吃驚，他說丫頭怎麼還沒走？我說思過。他說怎麼了？我坐直了說，之前你問我跟於北北說話有沒有壓力，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問我了。李拓咧嘴笑了笑，拉開我旁邊的椅子坐下，他說是啊，於北北說話跟炒豆子似的，那叫一個咄咄逼人。我說，她今天發了個長約一米的郵件給我，關於我的月報表。李拓說我看了。我幾乎跳了起來，什麼，你看了？他好象很不理解我的吃驚，他說於北北抄送給我了，還有老錢，還有何總，還有……你難道沒注意？我說我還真沒注意，光注意郵件內容了。我咬牙切齒的說，好了，這下大家都知道我交了一份多麼不合格的報表了。李拓拍拍我的肩膀說我相信你下一次一定能做好。這句話什麼意思？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這次交的報表確實很不合格。他接著說要不我請你吃飯吧，你別不高興了。我說謝謝，我約了人，再見！

　　其實我沒約人，我自己在馬路上溜達到天黑才回家。我拒絕李拓的邀請，是因為我突然想明白一個問題，就是他為什麼不喜歡我的問題。因為於北北。不對，也不是因為於北北。怎麼說呢，舉個例子，比如小明是五年級的第一名，他會選一個二年級的小朋友做自己的搭檔嗎？不會吧，即使那個小朋友是二年級的第一名。他會選一個同樣是五年級的同學做搭檔，即使這個搭檔不是那麼出類拔萃。

　　李拓不喜歡我，不是因為我不夠聰明漂亮上進，而是，我根本沒有跟他站在同一個高度。

　　接下來的那個月，公司發生了兩件跟我有關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我的第二份月報表被於北北轉發至每個同事的郵箱，高度讚揚了我的進步。第二件事情就是我遞了辭職報告給人事部。我在李拓的辦公室，他問我為什麼，臉上沒有一點笑容。我只是說自己會遵守同行業競爭條款，倔強的不說原因，也不說一周前的那件事。李拓的表情由憤怒變的頹然，他說那麼，一定保持聯繫吧。

　　一周前某個晚上，我在shoppingmall看到李拓，正想過去勒索他送我我看中的那套mikey的杯子，就在我數一二三打算衝過去的時候，我居然看到於北北，於北北居然以比我快的速度衝到李拓身邊，居然還挽着李拓的手。我突然覺得mall的冷氣肯定是失去控制了，不然我怎麼覺得全身都這麼冷呢？我凍在原地的時候李拓的眼睛掃過來，看到我，楞了一下，他拿起手機像是要發信息，最終還是放下了，被於北北牽着手牽走了。

　　真是欲哭無淚，於北北居然真的是那個五年級的搭檔。

　　我必須離開，不然我覺得太對不起自己，其實這其中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是真的離開了。一路南下殺到深圳，我決心一定要好好奮鬥，總有一天可以在李拓對面清楚的告訴他，當初他不肯選擇我，是多麼的愚蠢。

　　我很努力，也很堅強，幾年來最難過的時候，也沒有在mall看到李拓的時候難過。從業務員做到銷售經理，做到華南大區區域經理，只用了5年，原來李拓以前教過我的那些銷售技巧，真的是很有用。看我現在穿着白色套裝，盤的一絲不苟的頭髮和6厘米的高跟鞋，開着小白馬在深圳街頭，哪裡還有當年清澀的影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李拓遇到的是現在的我，會選我吧？

　　一年一度的展會在即，我在酒店的大廳檢查準備工作，聽到一個熟悉又不確定的聲音在背後叫我的名字，不回頭我也知道是誰，即使過了5年我也知道是誰，這個聲音多少次和我加班到深夜，這個聲音多少次幫我解決問題。我回過頭站直，微微笑着說，李拓。時光沒有在李拓身上留下痕迹，他看起來就像我辭職的那天一樣年輕。依然是運籌帷幄的微笑，叫“丫頭”的時候，微微眯起的眼睛和若隱的魚尾紋多麼迷人。他說：“原來傳說中的那個女強人真的是你啊，我還當重名呢。”我哼了一下說：“我在你心裡就永遠不可能出人頭地是不是？”他說：“這些年過的好嗎？”“好，我怎麼可能說不好呢？我很好，有份體面的工作，兜兜裡面裝滿了銀票，也有了自己一直喜歡的小白馬。只是對感情，我看淡了很多。我想我該謝謝你的，如果不是當時你的絕情，也許我不會擁有今天的這些。我一直相信自己，只要肯努力，自己想要的那一切一定會擁有。從我離開的那一天開始，我就不停的再努力。去年一年，我跑了上百個地方，跟着老闆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最苦的時候我就想想以前你對我說的話，我是你帶出來的，至少不能給你丟人啊。對了，我的車技很好哦！你怎麼沒開車來呢？要不然咱們可以颮一下。”李拓笑的像是由衷的開心，他說我知道你肯定能行，你第一天到銷售部，我就在你眼睛里看到以前的自己，雖然你是個女孩子，但是那份桀驁跟以前的我一模一樣。

　　你呢？我歪過頭調皮的問，個人問題解決了沒有？

　　唉，沒人要啊！李拓嘆了口氣。我橫了他一眼，少來，於北北呢？

　　於北北？結婚了啊，兒子都會走了。

　　跟誰結婚？

　　你不知道？全公司都知道她老公是KA的陳總啊。

　　我徹底迷糊了，那麼那天我看到的是什麼？她挽着你的手呢。

　　當時快到陳總的生日，她拜託我去選份禮物。挽一下手怎麼了？看不出來你這個小丫頭還挺封建的呢。

　　我我我……天要滅我啊！

　　沉默。

　　沉默。

　　沉默!

　　李拓捏捏我的鼻子說丫頭說話啊，怎麼了？我鼓足勇氣抬起頭，我說李拓，我想介紹個女孩子給你，她樣子不錯，也愛做家務，只要你不招惹她，她基本沒什麼乖張的行為。而且跟5年前相比，她現在既做的一手好菜，又會賺錢。重要的是，除了這些，她還很有誠意哦。

　　李拓低頭撥拉盤子里的沙拉，不肯說話。我看着他頭頂的頭髮倔強的立着，心跳快得無以復加，緊張的只想喝水。

　　李拓終於抬起頭，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忍不住說你快說話，你想什麼呢。

　　他露出運籌帷幄的招牌笑容，他說，我在想，這5年，我還終於沒白等。如果她願意，還可以過來摸一摸我的外套口袋，因為那裡面，有一枚屬於她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