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曾經來過

　　家明

　　新租的房子位於市中心，環境很好。我很喜歡這裡。

　　對面住着一個女孩子。看起來也就20多歲左右，很瘦弱，好像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吹倒。她的皮膚很白，可是我總覺得她帶點蒼白，臉蛋是那種標準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櫻桃般的小嘴。我很少看見她出門，她經常穿一套粉紫色的家居服，粉紫色的拖鞋，我總能聽到她的拖鞋打在地板上的聲音，輕輕的節奏，讓人可以感覺到她的存在。

　　有的時候，我會聽到她放輕柔的音樂，有的時候是古箏，有的時候是鋼琴，有的時候是二胡，那些音樂如行雲流水般在空氣中漂浮，我忍不住躺在沙發上靜靜的聆聽，甚至會睡着。

　　有的時候她會突然失蹤好幾天，白天不在家，晚上不回家。然後會在某一天的清晨，在我下樓買早餐的時候，她會突然闖進我的視線，她看起來很疲憊。在看見我的一剎那，她會馬上移開視線，然後飛快的上樓，我在背後看見她單薄的背影，我會有一點心疼。

　　她從來不穿短袖裙子。很熱的天氣，她也只是長衣長褲的打扮。

　　她好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從來都是看見她一個人獨來獨往。

　　她好像從來都不用上班。但是我看見她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有若隱若現的名牌標誌，儘管很不顯現，但是我知道一般的工薪階層是不敢隨隨便便出入那些名店的。

　　她是一個謎。

　　蓮生

　　對面新搬來一個男子，他剪清爽的平頭，穿有格子的襯衣和棕色的麻布褲子。

　　我想他是一個上班族。因為每天早晨我都會在陽台看見他穿黑色筆挺的西裝，打淺色的領帶，拎黑色的公文包，然後在小區門口攔車。有的時候，在他上車的時候，他會回過頭來朝小區望一望，我會裝作毫不在意的馬上回到房間。

　　下午大概6點鐘的時候，他會準時回來。有的時候，他會買快餐熟食，或是幾罐啤酒，我會看見袋子里一條一條的香煙。等他回到家的時候，我放輕柔的音樂，有的時候是古箏，有的時候是鋼琴，有的時候是二胡，我把房門半掩着，我想他能聽得到。我總是感覺不到他房間里的任何聲音，那種寂靜的可怕。

　　離開的那幾天，我會想起他。

　　在某天我回來的清晨，在樓下我看見他買早餐。那一刻，我很驚慌失措，我怕他看見我黑色的眼圈，蒼白的面容，還有來自身體的疲倦。我飛快的上樓，在陽台上我看見他走出小區門口打車，然後有眼淚掉了下來。

　　他好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從來都是看見他一個人獨來獨往。

　　而且，他好像沒有女朋友。我從來沒有看他帶過任何一個女孩子回家。

　　這是一個乾淨的男子。可是，與我無關。

　　家明

　　我現在一下班就是匆忙的回家。我甚至不再和同事朋友們去餐廳或者是酒吧了。

　　是因為對面的那個女孩子嗎？她一個人住，我怕她孤單，我怕她寂寞。我們的房間隔着一條走廊，可是我永遠都沒有勇氣跨過去，敲開她的門，向她問好。她看起來那麼單純清澈，像一片羽毛一樣柔軟，我怕嚇着她，我怕她被風吹不見了。

　　今天，我在書店看見安妮寶貝的新書《素年似錦》，我想她會喜歡的。

　　我想，今天，等我回到家，我一定敲開她的門，向她問好，然後把書給她。

　　可是，我聽不到她的拖鞋打在地板上的聲音，我聽不到她的房間傳來的輕柔的音樂，我甚至看不到她的人影。我知道，她又離開了。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消失不見。我會懷疑是天使來到人間，然後真的就不見了。

　　五天後的一個清晨，在樓下買早餐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她。

　　她的眼圈都黑了，她的臉看起來更加蒼白，她看起來很疲憊。她飛快的上樓，然後手中的包一不小心掉了下來，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我快速的走過去幫她撿散落的東西。然後我撿到一張醫院的手術通知書，是做人工流產的。我的血液快速的往上竄，她從我手中搶過去，這時候，我看到她手腕上的傷痕，是被煙頭燙傷的痕迹，這些痕迹一直往她的手臂延伸。她飛快的捋下衣袖，然後拿着東西飛一般的就上樓了。

　　晚上，我一個人在酒吧喝了很多酒。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難過，我們互不相識。我甚至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蓮生

　　今天早晨，他看到了我胳膊上的傷痕，我竟然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痛。是我的眼睛看花了么？

　　我在浴室里一遍一遍的洗自己的身體。我想洗掉我身上所有的骯髒和恥辱，那些醜惡的傷痕遍布全身，如噩夢一樣永遠纏繞着我。但是我明白，其實我什麼也洗不掉。即使傷痕沒有了，可是我身體的骯髒呢？永遠都會伴隨着我。

　　他總是用煙頭燙我的身體。他說那樣子就沒有其他男人再願意看我了。我的身體，以前我總是驕傲的，而現在，遍布的傷痕，在嘲笑着我的醜陋。

　　那個禿頭的滿口黃牙的老男人，每當他肥胖的身體在我的身上蠕動的時候，我總是強制忍住自己的噁心，絕望的閉上眼睛想要死掉。可是想到家鄉重病的父親，正在上學的弟弟，我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沒關係沒關係，五年，很快就過去了。

　　是的，五年，很快就過去了。還有一個月，我就和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昨天，我告訴他我懷孕了，他從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錢扔在我的臉上，說你自己去解決吧。我在心裡冷笑。

　　下午，我一個人去醫院。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我想起了對面的那個男子。他清爽的頭髮，他看我時眼裡的心疼溫柔，我在漫無邊際的溫柔里睡著了。

　　家明

　　在上海的酒店裡，我一遍一遍的想她。

　　公司派我到上海出差一個月，一個月以後，我回去一定要敲開她的門。我再也不要讓她那麼蒼白瘦弱了，我要讓她每天開心的笑，她笑起來的時候很美，像花開的嬌艷。

　　這次負責的客戶是一個港商，這個禿頭的滿口黃牙的老男人，他蠕動他肥胖的身體，一直給我講黃色笑話。我強忍住自己的噁心，帶他去酒店消遣。我討厭這樣的商業交換，討厭這樣的應酬，可是幾百萬的訂單在他的手上，有的時候，人真的是身不由己。

　　他跟我講他在大陸包養的女孩子，年輕、清純、漂亮。他講他每個月回大陸她都會去陪他，他講他每一次都會在她的身體上用煙頭留下醜陋的傷痕，他講他用金錢換來的青春美貌。他打開手機對我說潘先生，我給你看看這個小妞啦。我笑着推辭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定只有林老闆才有眼福了。他把手機晃到我的眼前，我看到了她。

　　我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他在後面叫你這個瘋子神經病，幾百萬的訂單你別想要了！

　　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蓮生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沒有看到他。聽說他是出差去了，去上海，一個月。

　　可是我等不到一個月了，我和老林的五年協議終於滿了，他給了我一筆錢。我終於可以離開他，離開這個地方，回家鄉去了。或許，我可以拿這一筆錢在老家做生意，照顧我的父親和弟弟。

　　我總是聽到好像有皮鞋踩在樓梯的聲音，有鑰匙插在門鎖里轉動的聲音，有房門打開的聲音，每一次，我跑出去，可是什麼也沒有。也許是因為我太想他了，所以產生了幻覺。

　　今天，我去寺廟祈福，有一棵許願樹，上面掛了好多好多的願望。我也寫了一張掛在觸手可及的枝頭，紅色的紙條在風中舞動，我想起他的笑，他的格子襯衣，他的麻布褲子，他看我時眼裡有恍惚的心疼。

　　如果五年前，我們相遇，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

　　明天我就要離開了，為什麼你還不回來，不讓我再見你最後一面呢？

　　家明

　　等我從上海回來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她把房子退了，聽說，她回家鄉去了。

　　我甚至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兩年以後，我帶着妻子去寺廟祈福。有一棵許願樹，上面掛了好多好多的願望。我在觸手可及的枝頭看見一張紅色的紙條，上面娟秀的筆跡寫着：

　　我們之間只隔着一條走廊

　　可是我們永遠都無法跨越過去

　　如同我們是兩條平行線

　　永遠不可能有相交的一點

　　我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

　　你那麼乾淨，我怎麼能讓你的生命中有一個污點呢？

　　如果五年前，我們相遇，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

　　記憶排山倒海般的撲面而來。我想起對面那個女孩子，她帶點蒼白的皮膚，標準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櫻桃般的小嘴，她穿粉紫色的家居服，粉紫色的拖鞋，拖鞋打在地板上輕輕的聲音，還有她放的音樂，有的時候是古箏，有的時候是鋼琴，有的時候是二胡，那些音樂如行雲流水般在空氣中漂浮，我經常躺在沙發上靜靜的聆聽，甚至會睡着。

　　我的眼睛里有東西落了下來。

　　我知道，愛情曾經來過。可是我們誰都沒有去抓住它，然後永遠的錯過了。

　　我也知道，此生，我們不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