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線上的交叉點

　　(一)誰叫你招惹我

　　又是她！這是她這個月內第七次來“看病”了！

　　她倒好，全然不顧阮飛足以傷人的目光，施施然坐下來，配合地把左手伸到阮飛面前，讓他把脈。阮飛哭笑不得，他真想把病歷往桌子上一摔，然後指着她的鼻子大罵一頓，罵她佔著茅坑不拉屎，佔用醫療資源。儘管生氣如熊熊的爐火，但他必須克制自己，因為他是醫生，那樣做會嚇到別的病人。

　　蘇小笑嘻嘻地望着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別看他穿着斯文，還戴着眼鏡，打起拳來可不含糊。蘇小是個拳擊迷，有空的時候她不逛街，倒喜歡邀上幾個朋友去地下拳擊場看比賽——在天都市有不少地下拳擊場，比賽實際上是賭博，上來兩個拳擊手，現場的人投注買誰輸贏。

　　那次，阮飛第一次在“王上王”拳擊場參加比賽，他雖然很結實，但對手既粗壯又兇狠，渾身是肌肉，比他高出一個頭，所以沒一個人買他贏，除了蘇小。那是蘇小第一次投注，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男人是個厲害角色，這從他凌厲的目光可以洞察出來。

　　果然，他以一記又准又狠的左勾拳把對手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蘇小興奮得大叫，衝上去攔住下擂台的阮飛，握緊拳頭，說：“你知道嗎？我是唯一買你贏的人！”然後，她把夾克脫了，遞上一支筆，讓阮飛在夾克上籤個名。不料，阮飛用冷冷的目光望着她，一把推開她的筆，從老闆手裡接過錢轉身走了。

　　那是狼才有的冷漠而凌厲的目光。蘇小覺得有必要了解這個男人，便撇下朋友跟蹤而去。在公共汽車上，蘇小故意站在阮飛身邊。顯然，阮飛發覺了蘇小，但他毫不在乎，目不轉睛地盯着蘇小看，問：“這算跟蹤嗎？”蘇小沒想到他這麼直接，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算是蹩腳的跟蹤吧。”阮飛隨意地笑了笑。這笑在蘇小看來，是輕蔑，是傲慢！自己打從娘胎出來，可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好，我跟你耗上了！反正本小姐有的是時間！

　　阮飛在天都市人民醫院站下車，他要回去值班。蘇小緊緊跟着，她做夢也沒想到，阮飛會在醫院大門口突然轉過身來，向她搖手道別，還聳聳肩膀！這不是公然的挑釁么！竟然敢招惹我，你會後悔的！

　　(二)沒病看病

　　阮飛把腸子都悔青了，現在他知道什麼叫鍥而不捨。蘇小竟然一個科室接一個科室找，一直找到他坐診的骨科。

　　當他開好藥方遞給病人時，發現蘇小站在門口，五隻手指塞進嘴裡，那是既驚訝又驚喜的表現。阮飛也吃了一驚，沒想到昨晚的一番對話竟然把她引來了，也許人家只是來看病。

　　“你哪裡不舒服？”阮飛露出了真誠的微笑，無論如何，這裡只有醫生和病人。

　　“我，我有點頭暈……”蘇小做了個鬼臉，還伸出舌頭。

　　她的氣色很好，不像頭暈的樣子， “你應該去內科看看，這是骨科。”阮飛非常有耐心，他得盡一個醫生的義務和責任。

　　“不，我看骨科，我胳膊疼。”蘇小把胳膊掄了兩圈，擺足了POSE。

　　阮飛讓她坐下來，輕輕地在蘇小的胳膊上敲了敲，問她疼不疼。蘇小哎呦呦直喊疼。憑經驗，阮飛可以斷定蘇小的胳膊沒啥問題。可自己這麼輕敲一下她就喊疼，莫非看走了眼？突然，他看到蘇小狡黠的笑，頓時明白這傢伙不是來看病的，而是來滿足女孩子特有的好奇心。

　　“患者向醫生撒謊是一件危險的事，以後別這樣。”阮飛盡量剋制自己的情緒。

　　“別這麼凶嘛！你剛才對別的病人那麼和善和細心，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好奇怪啊，你對病人的目光是那麼的柔和，打拳時卻是那麼的兇狠，簡直判若兩人。嘿，一個白天在三甲醫院工作的醫生，晚上卻出現在地下拳擊場，夠讓人琢磨的，你缺錢嗎？請你告訴我，Why？”蘇小越發對這個外表冷漠內心狂熱的男人產生了興趣。

　　“真正的病人也許會因為你而耽誤了他們診治的時間。”阮飛覺得蘇小有點不可理喻。

　　“我也是病人啦……”

　　“那你有什麼病？”

　　“我，我，我患了相思病……”

　　阮飛把身子陷入椅子里，他真的氣炸了，這就是所謂的時代新女性嗎？好啊，既然你有病，那就給你開張藥方吧，他抓起筆“刷刷”地寫了起來。

　　蘇小接過方子一看，上面寫着：討厭一錢，死心兩錢，另加三碗忘情水，煎服。哎，跟本姑娘玩畫外音，來而不往非禮也，蘇小在方子上畫了起來。

　　阮飛接過來一看，只看上面畫了一個大磁場，一塊小磁鐵一步步被磁場吸過來。磁場標着是蘇小，磁鐵標着是阮飛。還寫上一句：孫猴子終逃不脫如來佛的五指山。

　　阮飛知道麻煩來了，而且是後患無窮的那種。

　　(三)你已經被鎖定了

　　果然，蘇小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看病”，還一直在醫院等他下班。

　　他奇怪為什麼蘇小那麼有時間，她不用上班嗎？直到看見她開的寶馬車，他把自己罵了一百零八遍，好好的，招惹一個富家女幹嗎！人家有的是時間和金錢。

　　下班后，阮飛要走一段路才有適合的公共汽車站。蘇小開車跟在阮飛後面，不斷地摁喇叭叫他上車。但那傢伙置若罔聞，吹着口哨慢慢地向前走。後面的司機不斷的向蘇小摁喇叭抗議。

　　“哎，摁什麼摁！你們沒談過戀愛嗎？沒見我正忙着嗎？”蘇小竟然下車向後面的司機瞪眼睛。

　　這樣的女人絕對惹不起，躲吧。於是，阮飛趁蘇小跟人“理論”時，拔腿朝巷子里飛奔，那地方狹窄，車子過不去，應該可以甩掉蘇小。

　　蘇小眼睜睜看着阮飛消失在巷子盡頭，氣得直跺腳，哼，你以為你躲得過我嗎！你不告訴我，我不會去查啊！

　　一連過了幾天，蘇小都沒來醫院“看病”。阮飛心裡悵然若失，有點懷念那個裝病的女生了，想起她理直氣壯地跟司機“理論”，倒蠻可愛的。自己應該和她是兩條平行線上的人吧，沒有交點的可能，這樣的人，相見不如不見。

　　下班后，他趕回出租屋，今晚還要打拳。打開房門一看，只見有個女子在廚房裡忙碌。莫非是合租夥伴找了個女友？女子轉過身來，笑嘻嘻地，天哪，竟然是蘇小！阮飛擦了擦眼睛，再看還是蘇小，他掐了自己一把，很痛！蘇小笑得前俯後仰，說：“你躲不了的！你懂軍事嗎？當一架飛機被一枚導彈鎖定的時候，它逃不了的！”這個比喻很不貼切，但阮飛感覺自己就像那架被鎖定的飛機。

　　事情很簡單，蘇小花錢讓合租夥伴走，她自己搬進來住，還買了很多傢具、廚具，看樣子是要進行持久戰了。唉，連窩都被她摸到了，以後還要同住一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如何是好？難道自己註定是被導彈擊落的命運？

　　“別怕，我這枚是‘丘比特’導彈。”蘇小笑得像一個勝利者，連愛神丘比特都搬出來了。

　　阮飛感覺好窩囊，被人牽着鼻子走。氣歸氣，但看見蘇小從廚房裡端出美味的飯菜，他可不客氣，三下五去二以風捲殘雲之勢吃個精光。吃完他把嘴一抹，換上運動服，他該去拳擊場了。

　　阮飛到“王上王”拳擊場一看，只見擂台被撤走，變成了一個舞池。他問老闆怎麼回事。老闆壓低聲音說：“公安局整頓天都的娛樂場所，凡是沒正規手續開拳擊場的重罰並取締。罰得我心裡刺痛！”阮飛吃了一驚，自己這條經濟來源被掐斷了，以後咋辦？想起那些臉有菜色的孩子和他們渴望讀書的眼神，他不禁悲從中來，自己來打這“黑拳”，還不是圖它來錢容易。錢對他的意義特別大，記得前年去離市區100多里的天原市（天都的縣級市）山渠村義診，發現有個寡婦叫王嫂，以撿垃圾為生，十年裡她一共收養了23個女棄嬰。現有14個到了入學年齡，但沒錢讀書，跟在王嫂屁股後面撿垃圾。當地鄉政府窮，那點救濟簡直是杯水車薪，阮飛不忍看着她們失學，便決定資助她們上學，但自己的工資也不多，想起大學期間，自己的拳擊打得很好，於是他打起了拳擊。為了爭取每一場勝利，他在擂台上特別的兇狠和勇猛。

　　一般來說，他打一槍就換個地方。地下拳擊不是正規的比賽，而且有賭博性質，難免得罪一些人。當他換到“王上王”拳擊場打拳時，遇上蘇小，才有後來一連串的事。

　　阮飛神不守舍走出拳擊場，只見一道強烈的車燈光照向他，讓他睜不開眼。

　　“喂，上車吧。”又是蘇小！她跟蹤了自己。

　　肯定是這傢伙去報的案！阮飛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質問她：“是不是你讓拳擊場被封了？”

　　“地下拳擊場是非法的，搞不好弄出人命來！你賺那些錢心安嗎？上車再說。”

　　“大丈夫說不上就不上！你知道那些錢的用處嗎？你懂個屁！”阮飛氣得不得了，他乾脆不理蘇小了，一個人沿着街邊走。其實，蘇小沒有錯，但又有什麼辦法！蘇小開車跟在阮飛後面，覺得好委屈。他的事自己清楚了，這幾天請人一調查，就摸清阮飛為何打拳。三天前，她還親自開車到山渠村，給那些孩子交足了學費，買了好多新衣服。本來想找個機會告訴他的，但見他這樣，偏不說。

　　(四)因為我們善良

　　“喂，阮醫生啊，十三妹好命苦！這邊的醫生說她腦子裡長了個瘤，要交十萬元開刀，醫生說再拖一個小時，怕救不了……”電話里王嫂泣不成聲。

　　“王嫂你別急，你現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我在天原市人民醫院。”

　　那裡離市區有80多里，阮飛掛了電話，掉頭直奔蘇小的寶馬車。上了車，他叫蘇小快往天原市人民醫院開。蘇小意識出大事了，一踩油門，車子飛快跑了起來。

　　“早幾天，我見十三妹還好好的。”

　　“這病來如山倒……哎，你見過十三妹？”

　　“怎麼？只准你做好事啊？”

　　阮飛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蘇小。蘇小嫣然一笑，說：“為富不仁是少數，有錢就更該回報社會。”

　　來到天原市人民醫院，阮飛飛快下車，直奔急診科，他顧不上蘇小了。王嫂在急診科外面直抹淚，見到阮飛，她差點跪下去，抓住他的手不放，說：“求你救救十三妹！”

　　阮飛想起手術費要十萬元，一下子也為難了，他拿不出這筆錢。這時，主治醫生帶着護士來了，他攔住他們，問：“能不能先給孩子做手術，我去湊錢。”

　　醫生驚愕地說：“剛才前台打電話來，已經有人給十三妹交了手術費，我這就是去給她做手術啊！”

　　他趕到前台，只見蘇小在那簽字……

　　阮飛和蘇小坐在手術室外等候消息。蘇小困得眼皮直打架，哈欠連天。今天她在出租屋收拾了一天，晚上又開車，真夠她累的。阮飛好幾次從後面伸手，想抱着她，好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但最終卻做不出來——兩條平行線又浮現在他眼前。

　　蘇小感覺阮飛的手在顫動，猛回頭，看見他想抱而不敢抱的舉動，她又驚又喜，一下子倒在他懷裡，輕輕地說道：“我們本是平行線上的人，為何我們有了交點？因為我們有個共同點，那就是我們都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