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愛一回

　　渤海之北有一山，曰：“府君。”出海何時無可考，歷風雨雪冰而聚天地之精；經寒暑秋冬而凝日月之華。巔峰有一頑石，約半尺見方，無塵無木，無苔無形。故與眾不同，孤懸於雙木之間。

　　一日，烏雲翻卷，雷雨之神欲施暴於此。眾皆驚恐萬狀，獨此石狂笑曰：“凡間小疾何懼之有？若有心淚一滴於我身，定成人形還千萬乃至性命與之，不悔也！”

　　雷雨驚而歸，瞬間碧空萬里，烈日如三伏之暴！石嘆曰：“世間無真愛！早知如此，化灰塵何異？”語稍畢，於西南飄至一彩團，甘露傾降。他處皆燥，唯此石潤澤。

　　日月交替五百載，明隆慶年間漁陽郡有一子，曰徐渭，字文長。其精於詩文曲賦，善書畫。因性狂縱，於世不諳，故仕途不暢，潦倒半生。終日與筆墨為伴，草蟲花卉為伍，無所成。其詩自嘲云：“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

　　數九之際，流落蜀間。無米果腹而飢，無衣覆身而寒。魂彌留肉軀之際而卧一晶亮美石邊，僵身頓似爐火生暖，轆腸如佳肴充饑。俄頃，復蘇。泣曰：“此玉石還吾於陽！”遂涕淚滂沱，數日不止。空野風厲，霜凍地寒，徐生亦不肯離去。誓終生不棄，與內賢無異。思，則詩文於地；念，則目中甘霖傾盆。久，石表漸生潔光，滋情於內。

　　斗轉星移，時光荏苒，五百年稍縱即逝。戊子三月初，燕山一子跋山涉水，不懼萬里赴川，與情有獨鍾者相會。以一湖相思淚為情、一車相戀詩文為愛，與佳麗訂終身。自認為乃前世姻緣，今生夫妻。只因二人皆有“玉”字，與千年之諾相還，故恩愛有加。朝作夕歸，詩詞相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生外出，妻千里之外問：“何食？”答曰：“五文干餅一塊。”妻嬌嗔曰：“購粥食，亦何所耗？錢財無所惜，體為重！”生笑而從之。

　　四月初八，公曆五月十二日十四時許，天災忽至。霎時，山崩地裂，飛沙走石，廣廈傾覆，生靈塗血……妻正值勞作於學堂，見有異樣，呼其弟子撤離，幸有驚無險。燕山生在外，聞有難，心急如焚。通訊數次，音皆阻。至晚間方暢，懸空之心才落。夜間，輾轉於枕邊，長途不斷，囑妻防患之術，聞其呼吸之聲才定……徹夜未眠。

　　生者何其生？愛者何其愛？正是：無根水滴潤枯石，人間相依桃柳枝。白髮眷戀到終了，萬冊紙墨有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