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來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毛豆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來了之後，一向深沉耿直、少言寡語的爸爸像變了個人似的，逢人便主動拉話，而且話說不到三句，就提到他兒子考上大學的事，這讓毛豆很是心煩。

　　毛豆的爸爸毛遠福原本是個木匠，但因他辦事公道，在群眾中有一定的影響，曾被鎮里提拔在村裡當了上十年的村長。那一年稅費改革，村民委員會實行“海選”，他因文化水平低，年齡偏大而落選了，無奈之下，他只得重操舊業，在十里八鄉重新做起了木匠活。

　　毛遠福平時很少關心兒子念書的事，一心盼着毛豆早點念完中學後跟自己學做木工。在山裡人看來，做一個手藝人，有吃有喝，日子過得安安穩穩，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毛豆生性內向，在家裡從不提學習上的事，他能考上大學，而且是京城的一所名校，這確實讓爸爸大感意外。爸爸似乎一下子恢復了當村長時的風光勁兒。通知書來的當天，他就將村頭小賣部的鞭炮一股腦地全買了來，在自家門口“噼噼啪啪”地放了一整天，晚上還叫來鎮里的電影隊，在門前的曬場上連放了三部喜劇片，讓全村人都跟着樂了個通宵。毛豆對爸爸的做法很反感。如今上個大學還值得這樣大張旗鼓地慶賀嗎？大學畢業還不是普通勞動者一個！但他一想到爸爸落選的事，他還是能理解爸爸現在揚眉吐氣的心情。

　　然而，毛豆沒想到爸爸的“文章”還只是開了個頭。幾天過後，毛豆就被爸爸拉着到村裡村外去轉悠了。爸爸當過村幹部，又是手藝人，十里八村的人他認識很多。毛豆隨着爸爸一會到張三家，一會又到李四家，像拜年一樣跑了個遍。進了人家的門，別人隨口問一聲：“老村長最近忙嗎？”爸爸立即會接過話：“這陣子可把人忙壞了，這不，豆豆考上大學了……”別人立即會驚喜地打量起毛豆，並對他們父子稱讚有加。這是什麼事啊！爸爸這不是把自己當成了一種體現他自己能耐的道具嘛，說到底，他是在利用自己考上大學這個所謂的“榮耀”，去填抹自己因落選所造成的傷口！

　　毛豆終於忍無可忍了：“爸，您是您，我是我，您不能把我當成是您的工具！再說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毛遠福吃了一驚，愣了半天，說：“喲嗬——看不出呀！你翅膀硬了，嫌棄老爸了是不是？”毛豆說：“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這樣做太招搖，也傷了自己的自尊。”“什麼叫招搖？我是黃世仁還是穆仁智？還傷了你的自尊？你要有本事，不要老爸給錢供你上大學，那才叫有種！”毛豆立馬熄火了。爸爸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他決定要做的事，你越反對他越要做到底。

　　這天，毛豆又被爸爸拉到了鎮里。鎮里的人都認識毛遠福，紛紛向他打招呼問好。毛遠福便神采飛揚地說自己過得還好，接着就提起了毛豆上大學的事。毛豆渾身像扎着刺，想要開溜。不料爸爸一把拉着他要去見鎮里的李鎮長。這時，李鎮長正從房間里出來，一見毛遠福，先是眉頭皺了起來，顯得不太高興。可當毛遠福“笑呵呵”地迎上去，向他主動彙報了兒子毛豆考取了京城的名校時，李鎮長的臉上意味深長地綻開了笑容。李鎮長連忙請他們父子回房裡坐，給他們讓座倒茶，稱讚“老子英雄兒好漢”。還表揚毛豆，稱他為全鎮人民爭了光，鎮里還要獎勵他。閑聊了一會兒，李鎮長神秘地對毛豆爸笑了一下，說：“你的事，我放在心裡，放心吧。”毛遠福也會心一笑，稱不打擾就告辭了。

　　從鎮里回來，毛豆更加瞧不起爸爸了。要說爸爸拉着自己在鄉親好友面前炫耀一番，給自己長長臉，滿足一下虛榮心，他覺得情有可原。可把自己帶到鎮里去顯擺，是何用意呢？是向鎮里揚威？還是來用自己的事做個由頭與鎮長套近乎，想東山再起？想到鎮長最後說的一句話，他更覺得爸爸的動機有問題。他決定不理爸爸了。

　　說來也怪，自那次過後，毛遠福再也沒拉毛豆去顯擺了。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毛豆要報名上學的時間了。按當下山裡人的習俗，誰家有孩子上大學，是要接親戚朋友鄉親們聚一餐的，而客人們也都會帶來禮金表示祝賀。毛豆問爸爸：“家裡請客不請？我後天就要走了，不然就來不及了。”不想爸爸把臉一板：“請客？讓大夥來給我們送禮？這種事我不幹！”毛豆心裡一驚，看來爸爸那個“硬氣窮”的性子還在。聯想爸爸帶自己顯擺的勁兒，毛豆認定爸爸是個只圖名不圖利的人，不覺心裡既踏實又好笑。

　　第二天，太陽剛出山。毛豆正在整理到學校去的一些用品。突然，他的肩膀被從外面興緻勃勃趕回家的爸爸重重地拍了一下。“好兒子，鎮長還真的說話算數，把爸爸的事情給解決了！”“什麼事？”毛豆斜了爸爸一眼，“又要讓你當村官了？”“什麼村官？”爸爸不解地問，“我說過要當村官嗎？”說著爸爸氣沖沖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甩在毛豆面前：“你小子看清楚，這是五千塊！是老爸落選後為鎮政府做木工活，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也是你的學費！”毛豆看着眼前紅彤彤的票子，臉“刷”地一下紅了。原來爸爸帶着自己去面見鎮長，只是為了討要自己的工錢，以供自己上大學，他後悔自己不該如此小瞧爸爸。

　　正在這時，院子的門被一群村民推開了。進來的人毛豆都認識，就是老爸帶他閑逛時上過門的那些農戶。他們一個個面帶笑容，老村長前，老村長后地喊着毛豆爸，還埋怨道：“孩子要走的日子也不對我們說，我們想來喝一盅，又不見你接客，真不夠意思。”

　　毛豆爸笑着將他們迎進家裡，又給他們遞煙泡茶。不一會兒他們一個個從胸前掏出一張張花花綠綠的票子來，感激再三地遞給毛遠福。毛遠福從房間里拿出一個賬本，收一筆，就在上面寫着什麼。毛豆有些納悶：爸爸不是說不請客、不收禮，以免大伙兒破費嗎？怎麼這樣大模大樣地收錢，就像電影里地主收租一樣呢？

　　毛遠福收完錢，臉上的微笑卻不見了，道：“我知道，前些年稅費較重，你們的日子不寬裕，你們也沒法完成上面的各種上繳，所以我就替你們墊上了。其實，我要不是兒子上大學，還不會上你們家門的，應該等你們再喘口氣再說。”“不，不，我們現在日子好過多了，早就應該還給你，是我們對不住老村長您啊！”接着大伙兒又紛紛掏出鈔票，說是送的禮金。這時，毛遠福的臉立即變得十分嚴肅，一口回絕道：“你們知道，我當村長時是從不搞這些名堂的。現在我不是村長了，但‘老馬不死舊性在’，我同樣不會搞的，謝謝你們的好意！”大伙兒一個個面面相覷。

　　這撥人剛走，後面又來了一撥。他們是毛遠福做木工活的顧主，毛豆那些天也跟爸爸一塊上過門的。他們是專程來付毛遠福工錢的。他們說毛遠福幹完活總不主動討工錢，他們以為他不缺錢用，就壓着了。那天毛遠福帶毛豆上門告知毛豆考上了大學，儘管口裡沒提工錢的事，但他們知道老村長一定是手頭很緊，不然不會給他們遞這個話的。聽了他們的話，毛遠福“呵呵”一笑，道：“還真讓你們給猜着了，不瞞你們說，我口袋裡呀，只剩一張紅票子了。你們要不來呀，我就只有讓兒子到學校去辦困難貸款了！我這個人呀，一生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屋子裡頓時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客人走後，毛遠福數了數桌子上的錢票，一共又是五千元。毛遠福鄭重地把它交給毛豆：“兒子，拿着吧！這是你的生活費！記住，老爸這次為你破例了。爸爸這一生從來沒有因私人的事向別人要過賬。鄉親們都是通情達理的，我不願明着去催他們還錢，只是把你要上學用錢的事張揚了一下，帶你去顯擺了一番。他們要是有錢是會送過來的，要是手頭緊，也不能逼他們，因為他們現在都還過得不寬裕啊！”毛豆望着曾經讓自己失望的爸爸，頓覺如此的可親可敬。接過鈔票，一行熱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