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我三刀也不怪

　　段淑琴一回到家，就發現了茶几上有張紙條。紙條是丈夫邱磊留下的，紙條上寫着：淑琴，我出去買菜刀去了。

　　拿着這張紙條，段淑琴頓時有種不良的預感：這段時間，丈夫經常犯病，犯病時就像瘋了一樣，神志不清，脾氣暴躁，而且還動手打人。段淑琴看了看紙條上留的時間，又抬頭看了一眼掛鐘，顯然，丈夫出去三個多小時了，而小區附近就有幾家五金店，按說丈夫早該回來了。

　　事不宜遲，段淑琴正想下樓去找丈夫，電話響了。是個陌生人打來的，他說：“你是邱磊的愛人吧？他去我店裡買菜刀時，把我砍傷了。我們在國際和平醫院裡，你過來一趟，把你愛人領回去吧。”

　　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段淑琴趕緊拿出家裡僅有的四千元錢，下樓，騎上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匆忙朝國際和平醫院趕去。路上，她疑惑地想：“丈夫身材高大，就是赤手空拳，一般人也不是他的對手，如今他持刀砍人，按說對方肯定傷得不輕。可剛才那人打電話時，說得很輕鬆，聽那語氣，就彷彿只是劃破了點皮似的……”想到這裡，段淑琴突然想起來了，剛才打電話給他的那個男人，聽聲音有些耳熟——能是誰呢？段淑琴一時無法想起了。

　　來到醫院裡，推開病房的門，段淑琴就發現丈夫邱磊正伏在病床旁，不停地給病人道歉：“老梁，當時我犯病了，神志不清，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呀……真的，你要相信我呀。”

　　病人倒是很開明，說：“大哥，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咱倆無怨無仇，如果不是你說的這個情況，你怎麼也不會拿刀砍我呀。再說了，你的情況我也知道，你的頭部受過傷，當時腦漿都流了出來。”

　　這時，段淑琴就注意到，病人的左右胳膊上都纏着厚厚的繃帶，右胳膊上兩處，左胳膊上一處，而且，三處繃帶都被鮮血洇紅了，看來傷得不輕。段淑琴又上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病人的臉，果然如段淑琴想的那樣：這個被丈夫砍傷的人——認識，是老梁。

　　老梁曾在段淑琴居住的小區里開過一個五金店，大概有兩三年的樣子，後來，可能是因為生意不是太好，就把店從小區里搬了出去，租了間離小區不遠的臨街房。雖說那條街有好幾家五金店，但老梁做生意實在，已經在小區里有口碑，所以，小區里的人還是願意去他的小店裡買東西。

　　愣了片刻，段淑琴趕緊走過去，一臉歉意地說：“是老梁呀。可能你也知道，我丈夫那病——”說著，段淑琴趕緊拿出那4000元錢，遞過去說：“老梁，這點錢先看病，如果不夠，我再想辦法。”

　　誰知老梁卻連連拒絕：“不用。”說著，他就要抬起手上的胳膊阻攔，段淑琴見狀，忙摁住老梁的胳膊，說：“你受傷了，慢點。”

　　老梁說：“在小區里開店時，我就了解你們家的情況，你丈夫要常年吃藥，而你們的兒子又在上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的兒子也該上大學了，沒個幾萬，大學念不下來呀。所以，這些錢，你們先用着。再說了，出了今天這個事，主要責任在我，是我先和邱磊吵了起來，才促使他犯病的。”

　　段淑琴沒有想到，老梁竟會這麼寬容，她心裡一陣感動，說：“大兄弟，你的醫療費先記着，孩子大學畢業后，我們一定還給你。”

　　正說著，門外進來一個人，他盯着段淑琴看了一會兒，說：“你是邱磊的家人吧？”見段淑琴點了點頭，他頓時生氣地說：“你知道邱磊經常犯病，為啥還安排他一個人出來？當時，要不是我在現場，和老梁一起制服了他，說不定會鬧出多大的亂子呢？”

　　段淑琴趕緊道歉，一個勁地說好話。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是誰砍傷了我爸爸？”大家扭頭一看，就見一個穿着公安制服的人站在門口，氣憤地瞪着雙眼，不停地掃來掃去，似乎在尋找目標。

　　看來這個人是老梁的兒子，邱磊趕緊走過去，說：“實在對不起，是我砍傷了你爸爸，我是——”

　　“你是什麼？”小夥子打斷邱磊的話，“我不管你怎麼回事，走，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說著，小夥子就拉住邱磊的胳膊，使勁地往外拖。

　　“住手！”老梁在病床上“忽”地坐了起來，衝著兒子大喊，“小子，你不要給我添亂了，你快走吧。”

　　小夥子折身返了回來，來到父親的病床邊，說：“爸，您被砍成這樣，不能就這麼算完了，我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

　　段淑琴也看出這個穿警服的小夥子不好惹，於是就拿出那4000元錢，遞過去說：“小夥子消消氣，這些錢你先拿着，給你爸爸買些營養品，醫療費回頭我們再想辦法。”小夥子也不客氣，接過錢，說：“這點錢，夠幹啥用的？”說完，就要往外走。

　　“小子，你給我站住！”老梁大吼了一聲，說著，踉踉蹌蹌地下了病床，大罵道：“你個逆子，把錢留下。”但是，小夥子哪裡聽得進去，他見老爸下了床，慌忙奪門而出，一溜煙似的跑下樓去了。

　　老梁唉聲嘆氣地坐回到病床上，說：“哎，這個逆子呀，去派出所當過一陣子臨時工，後來，打架鬥毆，不務正業，被派出所開除了。今天，不知又從哪兒弄了一身警服，他是過來嚇唬你們老兩口呀。以後，千萬別再給他錢了。”

　　經過這一鬧騰，幾個小時過去了，中午開飯的時間到了，段淑琴看也沒人伺候老梁，於是就從醫院的食堂里打來飯，大家一起吃飯。由於老梁的兩隻手臂都受傷了，根本就無法吃飯，於是，邱磊就先照顧老梁吃了，然後再自己吃。

　　邱磊正吃着飯，又來了一個小夥子，他進門后看了一眼，然後指着段淑琴和邱磊說：“你們先出去一下，我和我爸有話說。”

　　段淑琴和邱磊看了一眼老梁，見他點頭同意了，於是就出去了。

　　可是，過了不久，病房裡就吵了起來，而且，越吵越激烈。不得已，段淑琴和邱磊就推門走了進去，這時就聽老梁在說：“你回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小夥子氣呼呼地走了。老梁才說：“這是我女婿，他是個律師，說可以找有名的律師給我打官司，而且官司一定會贏，哎，你說說，現在這人都怎麼了……”

　　經過這一系列的變故后，老梁的兒子和女婿再也沒來，老梁的女兒來過幾次，但一再說單位工作很忙，實在無法一天天地陪着她爸，還說實在不行，她就找個專門的護理。段淑琴和邱磊一想，反正他倆也沒什麼事，就在醫院裡輪流伺候老梁得了。

　　十多天後，老梁傷愈出院了。

　　出院的第二天，老梁帶着錢上門了，他把4000元放到桌上，說：“你那4000元錢，我跟兒子要回來了。現在還給你們，你們不是還等着用嘛。”

　　是等着用，一點也錯不了。可是，段淑琴此時覺得老梁的做法有點不合常理：你想呀，老梁和他們家非親非故，而且又沒有什麼往來，老梁為啥一再地幫着他們家？先是被砍傷后不要醫療費，現在又是把錢送上門來，所以，段淑琴執意不接錢。

　　面對段淑琴這麼固執，老梁生氣地說：“現在我不缺錢花，而你們家又是看病，又是供孩子上學的，我要是再拿你們的錢，我不是落井下石嗎？這4000元錢，你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見老梁把話說到了這個分上，段淑琴只好收下了錢，並一再地表示了感謝。

　　事隔幾年後，段淑琴的兒子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日子漸漸地寬鬆了許多，於是，段淑琴又把當年在醫院裡伺候老梁時記的賬本拿了出來，他仔細地算了一下，當年老梁住院共計花了3200元。

　　過了幾天，段淑琴和邱磊拿着3200元錢，還買了一些禮物，決定登門拜謝老梁，並把當年的醫療費還給老梁。

　　老梁見段淑琴和邱磊來了，很高興，又是倒茶，又是炒菜，很快，三個人就坐到了飯桌上，喝酒時，段淑琴就和老梁提起了那年住院的那件事，並把那3200元錢拿了出來，說：“大兄弟，你對我們的幫助，我們永遠也忘不了。這錢是那年你住院時花的醫療費，我們給你帶來了，你一定要收下。”

　　可誰知老梁說什麼也不收，他盯着段淑琴胳膊上的一塊紗布說：“大姐，你胳膊上的這塊傷，是大哥打的吧？”

　　段淑琴注視着老梁，實話實說：“對，是你大哥打的。這段時間，你大哥經常犯病，犯病了就打人，過後意識清醒時，他也很後悔。”

　　老梁看了坐在身邊的邱磊一眼，然後說：“大哥，大姐，你們知道嗎？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什麼？”段淑琴和邱磊頓時呆住了。

　　老梁說：“八年前的一天夜裡，我要賬回來，提着20萬元現金走在街上，遇到了歹徒。眼看20萬元被歹徒搶走，大哥出現了，是他挺身而出……然而，他卻被歹徒用磚塊砸中了頭部。我為了保護那20萬元，偷偷地溜掉了。事後，我還偷偷地去醫院看過大哥，聽說當時腦漿都流出來了，所以，手術后就留下了這個怪病。其實，那20萬元，是公司的錢。當時我們家要供兩個孩子上學，生活也很艱難，我就沒有站出來……然而，從此以後，我就日夜被良心折磨着，我還把五金店開到了你們小區里，了解到了你們的家的情況，從此，我的心裡更是不安，於是就搬了出去。後來，大哥去我店裡買菜刀時犯病了，砍了我三刀，我就說，這三刀砍得好啊，這終於讓我有了報答你們的一個機會，也讓我心裡的負罪感少了一些。所以，我打心裡感謝大哥砍了我三刀，這也是對我的一種懲罰吧，真的……”

　　說到這裡，老梁不由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