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小小說 > 百姓故事 > 有個女人叫楊桂珍

有個女人叫楊桂珍

手機:M版  分類:百姓故事  編輯:pp958

  快晌午時分了,還在玉米地里鋤雜草的楊桂珍,突然聽到鄰居扯着嗓門吆喝,說家裡來客人了,猛一哆嗦,“嚓”地一下,將株好好的玉米桿齊根鋤斷了。她心慌意亂地扛上鋤頭,拖着兩條腿往家裡走。

  楊桂珍好客是出了名的。今天是什麼客,讓她如此緊張?這事,得從她丈夫田思齊說起。

  田思齊是村裡人人笑話的“土作家”,楊桂珍自打跟了他,可沒少受罪。十年前,窮得受不了的田思齊也放下架子進城打工,打工之餘還不忘舞文弄墨,幾年功夫下來,錢沒掙回多少,沒想到“土作家”竟然成了正果,成了有點名氣的“打工作家”,又進了省城一家晚報當上了記者。當上記者的田思齊總是忙,逢年過節也難得回來一次。二十來天前,突然寄回封挂號信,信里封着打印好的離婚協議,聲稱與她已毫無感情,願意放棄鄉下的一切財產與她離婚。田思齊還說,楊桂珍要是執意不離,他將委託律師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看過信后,楊桂珍氣炸了肺,恨不得立刻趕到省城,指着那陳世美的鼻子,狠狠罵他一頓。可又一想,田思齊要變心,罵一陣也不頂事啊。加上正是五月,幾畝田地的麥要割,秧要插,玉米也要間苗除草,根本抽不得身,便將那事擱下了。這當口非年非節,能來什麼客?九成九是田思齊找的律師來了!

  老遠,便看到自家院壩里,立着個年輕俊秀的姑娘,正焦急地朝路口張望。一見楊桂珍趕緊迎上來問:“你就是楊、楊大姐么?”楊桂珍沒有理她,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問:“你是他找來的律師?”一聽說律師,那姑娘臉“騰”地紅了,眼裡閃過絲緊張,忙不迭地解釋說:“不是,不是。我叫文曉芙,是晚報的記者,田老師是我的指導老師。”像是怕楊桂珍不相信她的身份,手忙腳亂地從小挎包里,拿出了身份證和記者證,給楊桂珍看。

  楊桂珍心想就算不是律師,來到這裡,還不是想要達到同樣的目的?她推開文曉芙遞來的證件,問“這麼說,是他叫你來的吧?”滿臉不自在的文曉芙,眼眶突然紅了。用力咬了咬嘴唇,顫聲說:“其實,你誤解田老師了。”說著將證件放回包里,掏出兩張醫院的化驗單,遞了過來。

  楊桂珍一頭霧水,這是唱的哪齣戲啊?可等她接過化驗單子,看到單子排頭前那三字,似乎就是“田思齊”時,心裡不禁咯噔一跳。仔仔細細再看時,單子上龍飛鳳舞般的字,除了日期能認得分明,其它根本難以辨認。忙朝向文曉芙問:“他,怎麼了?”

  文曉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田老師,他,他是腎病晚期啊。他是怕拖累你,才寄離婚協議書的……”

  楊桂珍像被蠍子刺了一下,猛地站起來,跟着又一屁股跌坐下去,六神無主地扯着衣角,喃喃地說:“那病惱火啊,這可該咋治才好?咋治才好?”文曉芙拭去眼角的淚水,哽咽着說:“田老師要瞞着你,可作為他學生的我,不忍心看他在病床上無助地躺着,動了好多心思,才讓他答應告訴你真相……”說著掏出田思齊寫的紙條,遞給楊桂珍。那上面寫着:“桂芳:我不該瞞你,生死有命,別為我擔心。田思齊。×年×月×日”見楊桂珍拿着紙條,怔怔地盯着,文曉芙又說:“只要換腎,田老師的病就能治。本來腎源難找,田老師運氣還好,找到了腎源,可是,全部費用,最少也要三十萬。田老師的積蓄、報社捐款,加上借的些錢,湊起來快有二十萬,可還差十萬元。”一邊說,一邊留心觀察楊桂珍的表情。只見楊桂珍目光獃滯,臉上一片灰白,既不說話,也沒任何動作。好長時間過去了,才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你沒吃飯吧,我,我還沒吃。”說著輕飄飄地進了灶房。

  文曉芙張了張嘴,本想問問楊桂珍打算怎麼辦。可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畢竟,她才是造成田思齊決心離婚的直接原因,在楊桂珍面前,總覺得心裡有些底氣不足。耳聽着灶屋裡涮鍋添水的聲音,她心裡真是有說不出的傷感。

  說來真是造化弄人。一個月前,她和田思齊,一起起草了離婚協議書,挂號寄給了楊桂珍。可信寄出去沒幾天,田思齊突然暈倒,送到醫院一檢查,竟是腎病晚期。為了籌集換腎的錢,所有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還是有十萬元的缺口。跟田思齊商量過後,她立刻隻身趕到大堰村。儘管田思齊說過,他對楊桂珍沒感情,可楊桂珍對他,卻是典型的一頭熱。只要說出那借口,楊桂珍肯定會想辦法。可現在楊桂珍這態度,令她心裡一個勁打鼓。她會籌錢么?

  好不容易等到楊桂珍做好了飯,兩人各懷心思,悶着頭吃了小半碗,楊桂珍終於表態了:“大老遠趕來,累壞你了。吃完了你上樓歇息會吧。我去想法子。”大概是飯菜的氣息,引得灶屋旁豬欄里的幾口豬,全都抗議似的嗷嗷叫,哐當哐當撞着圈欄。得到楊桂珍肯定的答覆,文曉芙心裡百感交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忙說:“我老家也是鄉下的,我替你餵豬吧?”

  楊桂珍搖了搖頭說:“算了。空着肚子,買的人不虧。”說著站起身來,一陣風似地出了門。文曉芙心裡好一陣奇怪,這會兒的楊桂珍,和剛才幾乎判若兩人,不單說話利落了,而且動作也幹練迅速起來。

  整個下午,楊桂珍一直忙忙碌碌。帶來了好幾拔人,看桑園、林坡、相豬,到天黑時,買賣都有了着落。楊桂珍鬆了口氣,邊洗鍋邊說:“連上房子,現在湊差不多五萬了。還差五萬,我找娘家親戚們借去。”文曉芙心裡一驚:“你將房子也賣了?”楊桂珍搖搖頭說:“數額那麼大嘛。還好都是鄉里鄉親,又知道思齊病了,沒有摳咱呢。吃完飯我就找親戚去。”文曉芙請求說:“天轉眼就黑了,我跟你路上作個伴吧。”楊桂珍咧嘴笑了,說:“你一個水蔥兒樣的姑娘,能跟我一樣騎車走三十來里的山路?還是一個人走得快。”文曉芙想想也是,便不再堅持。

  吃過晚飯,楊桂珍將文曉芙帶到樓上,將蚊帳掛起來扑打完蚊子。拿出支手電筒,用細繩子牢牢捆在自行車龍頭上,又找出件雨衣,捆在尾架上,說:“半夜有雨,得備着。”

  到了半夜,果然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文曉芙聽着大雨傾豆子般砸在屋頂,一道緊似一道的炸雷震得地動山搖,像是在敲打撕扯自己的心,自己做的是什麼事啊。可為了田思齊的生命,她還得硬逼着自己做下去……

  等文曉芙醒來時,已是清晨。下樓來時,聽到灶房裡傳出柴草燃燒的嗶嗶剝剝聲,還以為是楊桂珍回來了呢。一看才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一見文曉芙,咧開嘴笑了。“呀,姑娘,咋不睡了?”文曉芙推說睡足了,一邊直納悶兒。這老婆婆是誰呢?田思齊不是說母親幾年前就去世了么?

  老婆婆說,是昨晚楊桂珍叮囑她,來給城裡客人熱洗臉水做飯的。一面又絮絮叨叨地誇開了楊桂珍:“楊桂珍是個能幹女子哦。當初嫁到這來,喜歡寫字的思娃兒,瘦得像根麻桿,比娘兒還不如,還有個癱瘓的老娘。要不是她里裡外外支撐,思娃兒能進城考上記者?老娘能清清爽爽過世?唉,看看快熬出頭了,思娃兒咋又病了呢?”文曉芙聽不下去,借故躲到一邊。

  牽腸掛肚中好容易挨到中午,楊桂珍滿身泥污回來了,掏出個裝了鈔票的塑料袋,推到文曉芙面前,“統共十萬。趕緊走吧,我找了人送你回城。”文曉芙疑惑不已:“你,不去么?”楊桂珍別過頭,抬手擦拭了下眼眶,說聲:“你等等我。”拖着腿上了樓,下來時手裡多了個信封。文曉芙變了臉色。這信封,可是她親自挑選,親自將離婚協議書塞進去,然後封口投入郵筒的。楊桂珍將信封放在文曉芙面前,咬着嘴唇說:“上面的字,我一個沒改。名字,我也簽了。你帶回去吧。”“你簽了?!”文曉芙一頭霧水,驚得差點跌坐到地上。不惜一切湊錢,要醫治田思齊的楊桂珍,怎麼會簽字同意離婚?況且,那協議上說,房屋財產都歸楊桂珍。現在不但變賣了,還欠下了幾萬元外債呢。楊桂珍勉強笑了笑,可那笑在文曉芙眼裡,比哭還難看。“我讀書不多,可日期數字,還是認得。況且我也是女人,咋看不出你跟他的關係?”

  文曉芙臉色灰了。自己情不自禁,可能會有破綻。可沒想到這個看似粗枝大葉的女人,竟早從日期上看出了破綻,這是連她和田思齊,都沒注意到的小細節。寄離婚協議書的日期,是5月8日。而化驗報告單上,抽樣的日期是5月11日,出報告的日期是5月17日。她忍不住啞聲追問:“那,你為啥還肯籌錢?!”

  楊桂珍臉上的淚珠,終於撲簌簌淌了下來:“不管咋說,他總和我一起過過日子吧,知道在急亂時來求我……”

  如果地上有道縫,文曉芙一定會想也不想,就一頭紮下去。她流着淚說:“大姐啊,我對不起你。我、我這就避開,將他還給你……”

  楊桂珍抹了把臉上的淚,堅定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說:“不!不用你還!那紙條,和那些編來哄騙我的故事,讓我看明白了他!十三年夫妻,我不虧欠他了!”

  像有道強烈的電流,擊在文曉芙身上,令她膝蓋發軟,忍不住要跪在這個叫楊桂珍的女人面前……(責編:雲妮 )

您正在瀏覽: 有個女人叫楊桂珍
網友評論
有個女人叫楊桂珍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