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母愛

　　律師華江剛接了一件刑事案子，為一名強姦犯擔當辯護律師。這人叫趙剛，是一名強姦慣犯，已經三次因為同一罪名入獄。最早的一次是在他十八歲的時候，算起來，在他五十餘年的人生中，大部分時間是在獄中度過的。這一次，他剛坐滿十年牢出來，又舊病複發，涉嫌對兩名婦女進行性侵犯，被提起公訴。這一次，他面臨的刑期很可能是無期徒刑。

　　華江剛接下案子，還沒見犯罪嫌疑人一面，對方就出了意外——趙剛因為對前途絕望，在看守所割腕自殺，被送入醫院搶救。因為失血過多，需要輸血治療。可是，醫院檢測出，趙剛的血型比較特殊，是一種比較稀有的血型RH陰性A型，醫院的血庫中並無存血。醫生緊急在血型庫中查找全市擁有這種血型的人，而華江正是其中之一。他距離醫院最近，得到消息后第一個趕到醫院。

　　獻完血后，華江才知道所救助的對象竟是自己的當事人，第一眼看到趙剛，他就一怔，發現趙剛的鼻子和眼睛跟自己非常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聯想到兩人相同的血型，他突然有了一種預感：這個人一定跟自己有某種關係。

　　華江是個孤兒，在福利院生活了九年，四歲的時候，早熟的他就患上了自閉症，常常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小屋裡，一動不動地看着外面的天空，半天不說一句話。直到他九歲時，好心的劉阿姨收養了他。劉阿姨收養他的時候才二十六歲，一直沒有結婚，她將全部心血傾注到了華江身上。不但治好了他的自閉症，而且最終將他培養成一名受人尊敬的律師。

　　華江從養母劉阿姨那裡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母愛，在他心裡，對生母的痛恨卻與日俱增。劉阿姨經常勸他能夠原諒母親，她說世上所有的母親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拋棄孩子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華江卻不理解，他對劉阿姨說：“像您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能做到的事情，我的親生母親為什麼就做不到？即使她當時有苦衷，可後來為什麼不來找我？”

　　“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她，我一定要控告她遺棄罪，讓她為當初的行為付出代價！”

　　劉阿姨搖頭苦笑。

　　可是，生母拋棄華江的時候，沒有人見過她的樣子，也沒其他可用的線索，到哪裡去找她呢？

　　因為自己是特殊血型，華江以前也曾經試圖從血型入手尋找自己的生身父母，可是醫生解釋，這種特殊血型並不一定是遺傳來的，也就是說，他的父母也並不一定是這種血型。他這才打消了念頭。

　　華江不動聲色，採到了趙剛的血樣，然後跟自己的血樣一起，送到了DNA鑒定中心。鑒定結果顯示，兩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父子關係。

　　自己的父親竟然是個強姦犯，華江哭笑不得，不過，他也並不太傷心，因為在他心中，早就把父母想象成是一對十惡不赦的人渣，不然的話，他們不會拋棄自己的孩子。

　　華江調查后，發現趙剛並沒有結過婚，也就是說，自己是他的非婚生子。華江今年三十歲，往前推三十一年，那一年，趙剛應該是剛剛坐滿六年大獄出來，距他下一次入獄有一年多時間。顯然，查清這一年多與他交往的女人就可以找到自己的母親。

　　等趙剛蘇醒后，華江亮明自己的律師身份，問他：“三十一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七年前後，你的女朋友是誰？”

　　趙剛莫名其妙，疑惑地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華江目光冰冷，淡淡地說：“如果你這輩子不想從牢里出來，可以不說。”

　　趙剛說：“我從來沒有過固定的女朋友。你找哪一個？”

　　華江說：“凡是和你發生關係的，你全說出來。”

　　趙剛回想了一下，說：“時間太長了，我記得那時候我常跟一個離婚的女人來往，她叫阿珍。”

　　這天晚上，華江回到家，吃飯時，劉阿姨見他心事重重，問他：“孩子，發生了什麼事？”

　　華江說：“我找到我的生父了。原來，他是一個強姦犯！”他從公文包里拿出趙剛的案卷，打開，指着照片，“你看，就是這個人。”

　　劉阿姨手中的湯匙失手掉到了地上，“啪”，碎了。顯然，她是吃了一驚。她顫聲問：“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華江就把經過說了一遍，說完后，他滿懷期待地說：“媽媽，我馬上就能找到拋棄我的那個狠心女人了。”

　　劉阿姨看着他，有些魂不守舍，她不安地問：“孩子，找到她后，你打算怎麼做？”

　　華江毫不猶豫地說：“我一定要讓她後悔，讓她付出代價。”他一抬頭，看到劉阿姨臉色蒼白，身子在微微發抖，忙問，“媽媽，你怎麼了？要不要叫醫生？”

　　劉阿姨虛弱地搖搖頭，說：“沒事，只是感覺有點不舒服，孩子，我先回房休息去了。”

　　華江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抱歉，他想，媽媽這樣失態，一定是怕自己找到親生母親之後，會漸漸疏遠她。其實怎麼會呢，在他心裡，沒有人會取代她的位置。

　　第二天，華江來到趙剛三十年前曾經生活過的街道，可是，事隔這麼多年，已是物是人非。他拿着趙剛的照片，到處打聽當年的阿珍。但阿珍早已搬走了。費盡周折，他找到了當年阿珍的房東。老太太聽說華江是來找母親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孩子，你一定不是阿珍的兒子，阿珍當年就是因為不會生育才被自己男人趕出家門的。”

　　華江一聽，不由大失所望。那老太太看着趙剛的照片，說：“孩子，這個傢伙當年犯的不是強姦罪嗎？你幹嗎不去找一找那幾個受害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華江一拍腦袋，對呀，有這個可能，受害人如果因此懷孕，很有可能把孩子生下來。

　　通過調看當年的卷宗，華江找到了當年的兩個受害人，但調查后，這個可能被排除了。

　　這天晚上，劉阿姨見華江又在看趙剛的案卷，就問：“還沒有進展？”

　　華江說：“是。”

　　劉阿姨勸道：“那就不要找了，經過這麼些年，那個女人說不定已經不在人世了。”

　　華江指了指案卷，說：“剛才，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說，他當年會不會隱瞞罪行，沒有把犯下的強姦案全交代出來？如果這樣，肯定還有其他受害人。”他沉思着說，“也許，我的生母就在她們中間。對，一定是這樣。”

　　他興奮得站起來，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他要去醫院，從趙剛口裡找到答案。

　　劉阿姨攔住了他，說：“天已經晚了，明天再去也不遲。”她轉身去為兒子端來一杯飲料，“阿江，你太累了，早早休息吧。”

　　大概是累壞了，華江喝完飲料，困意襲來，很快進入了夢鄉。這一覺，一直睡到天亮。

　　第二天，當華江趕到醫院，趙剛卻再也不能開口了。他也永遠不可能再作惡了。在他的血液中，醫生髮現了致他於死命的成分——氰。

　　醫院的監控錄像顯示，昨晚後半夜，有一個女人裝扮成護士進入過趙剛的病房。

　　雖然那個女人臉上戴着大口罩，全身遮得嚴嚴實實。可是，第一眼看去，華江就差點失聲喊出來，剎那之間，他的心就像是掉進了冰窖里——那背影，那步態，那動作，都像極了一個人。

　　華江立刻趕回家。劉阿姨看到他突然回來，臉色一變，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華江開口就問：“媽媽，昨晚你是不是去了醫院？”

　　劉阿姨強笑道：“你胡說什麼？我又沒病，到醫院幹什麼？”

　　華江說：“媽媽，您別瞞我了，是你殺了趙剛對不對？”

　　劉阿姨看了兒子一眼，身子一軟，癱坐在沙發上。一瞬間，她像是老了十歲，凄然地看着華江，咬牙切齒地說：“他該死！這個畜牲，他害了我一生，他早該死了！”

　　華江震驚不已。

　　劉阿姨擦了擦眼淚，說：“孩子，這件事在我心裡壓了三十多年，一開始，是為了臉面，後來，又是為了你，怕你知道，怕你恨我，所以一直隱瞞到現在。”

　　華江渾身劇震，他顫聲問：“你、你……難道你是我的生身母親？”

　　劉阿姨掩面而泣，停了半晌，才緩緩說：“那一年，我才十七歲，還是一個小姑娘，卻被這個畜生給糟蹋了，那時候，我們一家人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都重，事情發生后，也沒有去報案，偷偷忍下了。可是四個月後，我突然發現我懷孕了。那個年代，去醫院墮胎需要開證明，如果去墮胎的話，別人就會知道我被糟蹋，讓家人蒙羞，我後半生也會無臉見人。就這樣，我躲在家裡，偷偷把你生了下來。”

　　華江心中一片冰涼：“然後你就把我送到了福利院？”

　　劉阿姨點點頭：“我是沒辦法呀。”

　　華江問：“可你後來為什麼又去領養我？”

　　劉阿姨哭道：“把你送到福利院，我是希望有個好人家能領養你，將來會讓你有個好的身世，不會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父親是強姦犯。可是，因為你脾氣倔，沒有人願意領養你，看你一天接一天待在福利院里，我的心在流血……後來，在你九歲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就裝成陌生人去領養了你。這些年，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拋棄了你，我怕你知道真相後會離開我，所以一直不敢向你說明真相。”她頓了頓，“昨天，我見你要去找那個畜生，怕他將當年糟蹋我的事情對你說了，更怕這身世影響你的前途，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殺了他，媽媽，你……”

　　華江獃獃地看着母親——這個既是自己養母，卻又是自己生母的女人，他想恨她，不知為什麼，此時卻怎麼也恨不起來。因為，他也知道，她所作的一切，也全是基於母愛啊。

　　他百感交集，忍不住跪下去，喊了一聲：“媽媽，你好糊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