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里的金耳環

　　睡覺前，老伴兒似乎有些得意地向李老哏透露了一個壞消息：村裡又冒出一家做豆腐的。李老哏聽了，大巴掌啪地落到了飯桌上：“誰這麼大膽敢和我侄兒富有爭豆腐的買賣？”老伴兒嚇得一哆嗦，趕緊解釋道，這回可不是我娘家侄兒打豆腐房的主意，你少和我吹鬍子瞪眼。李老哏狐疑地問：“除了他誰還有這麼大的膽？”老伴兒故意賣着關子說：“是誰你明天就知道了。可你憑良心說，富有做豆腐是不是越來越下道兒了？豆子里摻苞米，吃着一股馬尿似的味兒。村裡人都在背後發牢騷。說你當初不該把生產隊的豆腐房留給這樣的黑心人。”李老哏說：“他爹媽死得早，全村就他一個可憐蟲，不給他給誰？”老伴兒說：“大伙兒買他的豆腐，也是看在咱兒子當鄉長的面子。”

　　多年來，在李老哏的強烈反對下，老伴兒的侄子一直沒開成豆腐房，她始終對此耿耿於懷。所以她隻字不提要開豆腐房的人是誰，他也沒再追問。他捋胳膊挽袖氣呼呼地說：“屁股大個村子，一家豆腐房才勉強維持，我倒要看看誰這麼不講情面？”

　　第二天，李老哏破天荒起了個大早。他斷定，這個膽大包天的新豆腐匠，定要趕在富有前面搶生意。於是，他端着一個大碗以買豆腐的形式站在了村子中間，他想，在他的眼皮底下誰也不好意思買這個人的豆腐。

　　可李老哏做夢也沒想到，新豆腐匠竟是高度近視的睜眼瞎。睜眼瞎喊了一道兒，也沒賣出去一塊豆腐。他想再賣不出去就不做了。可他又能做什麼呢？如今兒子考上了大學，光靠種地根本湊不齊學費。去城裡打工，他的眼睛不好，沒人敢用他。

　　睜眼瞎挑着豆腐擔子邊走邊想就來到了李老哏近前。他像躲債似的想繞開李老哏再往西走。李老哏看透了睜眼瞎的心思，遞過大碗說：“買兩塊豆腐！”睜眼瞎先是一愣，然後趕緊給李老哏撿兩塊豆腐放到大碗里。隨後，挑起豆腐擔子像逃難似的就往前走。李老哏故意高聲喊：“站住！”睜眼瞎嚇得趕緊停住腳步。李老哏上前笑嘻嘻地說：“給你豆腐錢！”睜眼瞎這才半信半疑地收了錢。畢竟是賣出的第一份豆腐，而且又是本村的重量級人物，他接錢時手不免有些抖。更讓睜眼瞎想不到的是，臨走時，李老哏還貼在他的耳邊吩咐了一件事。他不知道李老哏的葫蘆里賣的是啥葯，但又不敢不照辦。

　　中午，老伴兒把飯做好了，李老哏迫不急待地夾一口豆腐放到嘴裡，吧嗒吧嗒嘴兒心裡有了數卻沒說什麼。老伴兒邊吃邊說，今兒富有這小子出息了，豆子里沒摻苞米。好多年沒吃到這樣的豆腐了。李老哏一聲不吭，呆愣愣地看着老伴兒。老伴兒問：“看啥呀？看幾十年了還沒看夠呀？”李老哏一本正經地說：“臭美，以為看你呢？是看你的耳環，耳環上全是灰塵，摘下來我給你擦擦。”老伴兒疑惑地摘下一隻耳環遞給他說：“今兒你是犯哪門子邪呀？”說著還想摘另一隻，李老哏接過這隻耳環，邊往外跑邊說：“一隻就夠了，借我用一下，不要和任何人說。”

　　李老哏胸有成竹地來到村街上。和往常一樣，每當李老哏出現在村街上，大夥就圍上他聽他講笑話。李老哏賣着關子說：“今兒講的笑話是關於睜眼瞎的：話說睜眼瞎新婚的日子，送走客人，他竟戴着像冰塊一樣厚的破眼鏡玩起了深沉。”有人問：“睜眼瞎咋玩深沉呀？”李老哏說：“他不看媳婦竟看起了《紅樓夢》！她媳婦一氣之下把他的眼鏡給摔了個粉碎，然後，跑回了娘家。睜眼瞎又偏偏死要面子，他寧可憋着也不去接媳婦，兩個人就這樣僵住了。沒了眼鏡，他也看不成《紅樓夢》了，太陽剛落山他就躺在炕上夢媳婦。睜眼瞎朦朧中，果真看見媳婦回來了！她正站在地中間看着他呢！這回他也不裝深沉了，他一挺身從炕上爬起來，抱住媳婦就啃，邊啃邊說，想死我了！想死我了！那人氣得喊，我不是我閨女！我是你老丈母娘！”

　　大夥邊笑邊說：“你別糟蹋睜眼瞎了！這事我們怎麼不知道呢？這個不算，再來個更逗樂的！”

　　李老哏說：“好！”便把大夥叫到近前，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這次我可不是糟蹋睜眼瞎，今兒早晨我買了兩塊睜眼瞎的豆腐，這個傻瓜半夜裡做豆腐竟把破銅線圈兒掉到豆腐里了。他媽的，差點把我的大牙硌掉，疼死我了！以後再也不買他的豆腐。”說著李老哏還誇張地捂了一下腮幫兒。

　　大伙兒說：“別替你侄兒糟蹋人家睜眼瞎了，我們大夥誰也不會買睜眼瞎的豆腐。你快講個笑話讓大伙兒開開心！再不講沒人管你叫老哏兒了，叫老啞巴！”李老哏說：“我沒逗你們，不信你們看。”說著他從兜里拿出那個“銅線圈兒”。大夥一看：“媽呀！這不是金耳環嗎！上邊還有新咬的牙印呢！”李老哏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雖然睜眼瞎的眼睛不好使，兩口子怎麼忙也不至於把媳婦結婚時買的金耳環掉到豆腐里。”

　　為了證明這個被李老哏稱為“銅線圈兒”的東西到底是金的還是銅的，大伙兒就輪流着使勁兒用牙咬它。站在一旁的李老哏心疼得直咧嘴。

　　得到證實后，各自心裡都有了數。大伙兒拿着裝豆腐的家什爭先恐後地往睜眼瞎家跑。來到睜眼瞎家，大伙兒先偷眼往睜眼瞎媳婦的耳朵上看，睜眼瞎媳婦的耳朵上果然少了耳環！睜眼瞎的豆腐很快就被搶購一空。人們儘管沒在睜眼瞎的豆腐里吃出另一隻耳環，但這純正的石磨碾出的豆腐讓大伙兒嘗到了久違了的農家豆腐的香味。從此，睜眼瞎的豆腐房便紅火起來了！

　　四年後，睜眼瞎的兒子大學畢業。在睜眼瞎的強烈要求下，兒子回到本鄉中學做了一名老師。這天，睜眼瞎領著兒子來到李老哏家，把一副嶄新的金耳環放到李老哏手上。李老哏驚訝地問，“這是為啥？”睜眼瞎說：“報答。”李老哏拍了拍睜眼瞎兒子的肩膀說：“已經報答了。”說著又將耳環還了回去。睜眼瞎的兒子覺出了被李老哏拍過的肩膀很重很重。

　　屈指算來，李老哏的侄兒富有已經有四年沒理他了，他也四年沒給大伙兒講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