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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鬼情未了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得得9

  英語易老師這次犯病,瘋瘋顛顛十多天,本來削瘦的瓜子臉,越發象舀水的西葫蘆瓢。長辮子的易老師來自平江山彎彎里,短髮、教音樂的楊老師,來自於汩羅江畔,都是二十一、二歲,單身,一直住在學校附近的那趟平房,平日里好得跟一個人似地,可不知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人兒,突然得了精神病,神智不清,在學校操場上,瞅着自己過去天天見面的學生,嘿嘿直樂,不認人,時不時還會張開雙臂,蒼鷹般地俯衝過來,做出一付要傷人的架式。

  蹊蹺的是她們姐倆,每次犯病都不是在同一天,總是一個好了,一個犯,嚴重時,吵吵嚷嚷甚至要去跳洞庭湖,廠里醫務室的廖大夫攏都不敢攏邊,更別說用三指號脈。

  這不,楊老師前些日子剛見好,同寢的易老師卻又立馬病了起來,病情跟上次差不太多,神經兮兮的,“鬼魂附體”的傳言,悄悄地在課桌下蔓延。

  哎——-

  南方的夏夜,炙熱難眠。

  “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醫院走廊,最裡面的一間,病得快要死了的阿三,躺在薄板床上,矇著白布單,連頭都不敢再往外探一下——-

  從木製樓梯的拐角,傳來一陣陣咚咚的皮鞋聲,‘咚’——-‘咚’,一聲接着一聲,節奏緩緩地,顫顫地,由遠而近,‘咚’——-‘咚咚’的響聲越來越重,好幾次,聲音到了門口,突然沒了動靜,幾秒鐘后,隱隱約約感覺到那腳步慢慢地離開,‘咚咚、咚——-’的回蕩聲,在夜幕下,在空曠的走廊,低沉得就象是鑼槌,生生地(聲聲地)砸在胸口上,讓人透不過氣來。”

  講故事的余奶奶,手握一把蒲扇,這時候不定會懸在哪個木腦袋瓜上,一動不動,空氣中感覺不到一絲涼風,嗓子眼發乾。討厭的蚊子,乘勢而上,緊叮着腦門,死活不鬆口。

  奶奶裝完半袋子煙,歪叼在嘴裡,騰出左手,夠了夠旁邊座位上的水杯,慢悠悠地喝上一小口。不遠處,一團黑黢黢的影子,在那邊草棵里蹲着,一動不動,時不時還會冒出一點點火星子,扔一塊小石子過去,奎奎他爹原地猛地站起來,吆喝一聲:抽根煙、拉坨屎都不讓人消停!

  “皮鞋踩在樓板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再一次響起,最後消失在毛廁附近。阿三探出頭,朦朦朧朧能看見一點點亮光從水房那邊射進來”。

  “嘎吱”、“嘎吱”連帶“咚咚咚”的響聲,從毛廁再一次響起時,已是午夜。

  “咚”、“咚咚”的間隔聲,一次比一次拖長,奶的發音一次比一次抖,一次比一次難聽,直到跟前的小崽仔們,一個一個地都逃進了夢鄉。

  故事聽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個情節,自己基本上也略知一二,可每次聽,卻還是害怕,只有強伢崽那幾個愣頭青,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奶奶、奶奶,下文究竟如何?”

  奶奶帶着頂針的手指,戳着強伢崽的腦殼說:“你這個懶崽,要是讀書有這麼用功,就好嘍。”

  余奶奶的下文,終於在十多天後有了續集。

  “風黑月高的夜晚,住院部二樓的走廊,又傳來‘嘎吱’、‘嘎吱’上樓的聲音,走呀走,走啊走,這一次,沒有再在門外徘徊,而是‘咚、咚咚’直接敲響了房門,三長兩短,兩短三長,長聲緩,短聲急,阿三一直就在被單里捂着、捂着,被單越拽越緊,生怕有人進來,虛脫的身子骨抗爭到了最大限度。

  ‘主啊,你還是直接收了我吧!’黑咕隆咚中,阿三聲嘶力竭,發出凄涼的喊聲。

  被單一下子被掀開,來人光禿禿的頭蓋骨上,隱約有兩隻深邃的坑坑洞洞,盯着你,令人毛骨悚然,阿三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整個人就象是掉進了萬丈深淵。抖擻不停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跟在那怪物後邊,下了樓,怪物在院牆下推了一輛叮鐺亂響的28自行車,腿沒怎麼邁就騎了上去,阿三緊閉着雙眼跳上了後座,上下牙床,顫個不停,連抱着那傢伙后腰的勇氣都沒有,任憑‘陰風’象弒豬刀一般,在臉上蹭來蹭去,樹梢刮在耳後梢的那點痛楚,還只是其次。天越來越黑,車越騎越快,身子越來越冷,手腳越來越僵硬,林子里的土道越來越顛簸,屁股蛋好幾次都要掉了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懵懵懂懂,那混蛋突然跳了下來,人不人,鬼不鬼地說了一句:‘你還不下呀?我到家了’”。(小小瀋陽,民國版)

  每一年夏天,這樣的鬼怪,不知道鬧了有多少回,一來二去,也就不知道啥叫害怕,再小的膽也給歷練出來了。

  易老師、楊老師犯病那陣子,我們哥幾個,每天放學回來無稽六受、鬧心巴啦地,便商量着去余奶奶那討杯水喝,還是老規矩,先給奶奶沏好一杯滾燙的茶水,恭恭敬敬地遞過頭頂,再擦根洋火,為余奶奶的銅質水煙袋點上一泡,完了,才正兒八經地坐下來,討教“如何破解鬼魂附體”的正確招數。

  水煙袋冒泡似地“咕嚕嚕”、“咕嚕嚕”幾聲,煙鍋里,星星之火忽明忽暗,乍一瞧,跟冥火一般,袋把煙的工夫,奶奶看在我們幾個積德、做善事的份上,貼近耳朵根子,告訴我們如此這般這般。

  強伢崽腰揣了把柴刀,我別了把彈弓壯膽,會幾下三腳貓功夫,自稱武當派第四十五代傳人的體育委員,雞頭掰臉地非得跟了來,我再三強調這次行動,只許成功,不能失敗,保密程度一級;,即使身邊的親人,一個也不能告訴,一旦發生不測,後果自負,決不反悔。半夜十一點五十八分,準時在我家樓下集合,十二點半正式進入伏擊地,之所以定在五十八分,實在是為了討個吉利。

  半夜時分,我們仨人,躡手躡腳,埋伏在老師宿舍的門口,從窗戶上望過去,昏暗的燈光里,易老師好象還在那手舞足蹈,單薄的身影映應在窗戶的玻璃上,我冷不丁想起那首《每當我走過老師窗前》的歌來,歌詞中總是在唱老師窗前“明亮的燈光”,這是哪到哪的事,純粹是瞎編。顧不上這些,我輕聲附耳,告誡強伢崽到時候,七吃喀嚓;,一刀下去,只管要了鬼魂的狗命,決不戀戰,誰讓他把咱們敬愛的老師禍害成那樣。

  哥幾個;虎了吧嘰,豈能容你!

  推開那扇虛掩的門,說時遲,那時快,我彈弓還未出手,強伢崽手握着柴刀,不等容空,就惡狼般地撲向了易老師的後背,“撲哧”、“撲哧”,血光四濺,易老師“咦呀”一聲便暈倒在地。

  四周死水一般,靜得出奇,體委抖動的雙腿,比來時還不聽使喚。

  我心裡不自覺地吐了一句髒話:“龜兒子,又給誰當了回晚輩?還自稱什麼四十五代嫡子嫡孫。”

  哥幾個,小心翼翼地把易老師扶了起來,攙到床上,鄰床的楊老師從睡夢中醒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們很快發現:易老師的全身,居然毫髮無損,地上卻有一灘鮮紅的血跡。更讓人費解的是,房檐下一隻白貓,玻璃球似的眼珠子,怨恨地瞅了瞅我們幾個,“喵嗚”一聲,頭也沒回,竄進了那條黑巷子。

  在宿舍休整了一天的易老師,第二天夾了教案,神采飛揚地出現在我們面前,隨着班長一聲pleasestandup,同學們唰地站立起來,易老師高興地回應我們:sitdown,please;下午快放學的時候,楊老師久違的手風琴再一次在校園奏起,男同學、女同學圍攏在楊老師身邊,歡快地唱着“走在校園的小路上”。

  從此,天下太平!

  三十多年過去,當年所學的English,基本上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易老師,可楊老師教的那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什麼什麼”的歌,卻一直縈繞在我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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