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生活強姦了

　　開學來到學校后，宿舍的幾個兄弟決定一起到我們經常去的小餐館聚一聚，畢竟又有一個寒假沒有見面了。一行四個人，出了學校的大門口，七拐八拐的走到對面的小衚衕的盡頭。老闆娘拿出一張沾滿油漬的菜單微笑着遞給我們，“來啦！”

　　宿舍的老大看看菜單說：“姐，你們店裡各種菜的價格怎麼又漲了！”

　　“哎呦，沒辦法，現在什麼不漲啊。白菜比着年前又漲了六毛，青椒的價格漲的更離譜，牛肉現在連我們家都不捨得吃．．．”這位燙着一頭金黃色大爆炸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看上去年齡比我老媽都大，但是為了讓她在飯菜價格方面打一些折扣，都“親切地”喊她姐！

　　宿舍的學霸小三，拿起菜單面無表情地說：“紅燒茄子漲了３塊，水煮魚漲了５塊，辣子雞丁漲了４塊，小蔥豆腐漲了３塊，大盤雞漲了８塊，啤酒每瓶漲２塊，可樂漲了１塊，沒有了免費送的紫菜湯，沒有了免費送的米飯．．．”小三在系裡是學霸級的人物，圓周率π背到了第９９位，問他為什麼不背下去了，他說沒意思。他幾乎對所有的數字都感興趣，碰到自己在意的數字，可以說是過目不忘。

　　旁邊的幾個客人聽見三這麼喋喋不休的說下去都側目而視，眼神里里透露着殺氣看着老闆娘彷彿在問：“為毛漲價錢！”老闆娘略顯窘態，陪着笑臉給我們幾個說：“兄弟，都經常在這吃飯，姐的生意還指望你們照顧呢，這樣吧，消費滿１８０塊，姐送你們一個包廂外加兩沓啤酒！”

　　“好吧！”老大沖三挑了一下眉，送出讚許的目光。

　　所謂的包廂就是用幾塊三合板隔起來的一個小空間，兩張和外面一樣小桌子拼在一起，一盞白熾燈懸在天花板上，一個垃圾簍放在門口。四個人拿着那張油膩的菜單進了那個隔音效果極差的所謂的“包廂”。

　　老闆娘遞過來一張紙和一支筆說，寫好點的菜，喊她一聲。沒錯，就是喊她一聲，輕輕的喊一聲，后廚里的師傅都能聽得到。

　　藉著手機里的計算器和小三聰明的小腦袋瓜，四個人真的就湊足了１８０塊的飯菜，整整１８０塊，沒多一分，也沒少一毛。

　　我們都是來自不同層次的家庭，虎子是我們宿舍的老四，虎子體格很是健壯，所以我們都喊他虎子。從山區里走出來的，家境不是太理想，宿舍集體活動的花費都是ＡＡ制，所以遇到花錢的時候，都會格外照顧虎子，盡量讓他面子上過的去，又不會讓他花費太多。

　　點好菜，老大沖我使了個眼色，我沒有喊老闆娘，直接拿着紙和筆出門給老闆娘送了過去，順便又加了幾個虎子愛吃的菜。

　　說到這，大家應該都猜到我了吧，沒錯，我就是宿舍的老二，他們都喜歡喊我“二哥”。的確，我也幹了很多名副其實的比較二的事情。

　　我們宿舍四個人，就老大有女朋友，我們三個至今都是光棍一條。

　　飯桌上，虎子宣布了一個讓我們大家很震驚的消息。他拿着一瓶啤酒說：“兄弟們，給你們宣布一個事。”虎子咽一口唾沫，“寒假過年的時候，我在家訂婚了！”

　　這個消息把我們驚的是外焦里嫩。老大差點沒有被口裡的啤酒噎死，我咬着筷子，忘記了嘴巴里的青菜是該繼續咀嚼還是該下咽。小三倒是很鎮定的看着虎子問：“開玩笑的吧！”

　　虎子很淡定地看着我們驚愕的表情說：“沒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她是我高中同學，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大學，就出外打工。到現在三年了，家裡一直催促她結婚，我如果再不和她訂婚，她就真的變成別人的新娘了！”

　　“為了虎子的幸福，乾杯！”老大率先舉着啤酒，我和三也趕快站起來，四個啤酒瓶碰在一起，響聲打到每一個人的心坎里。

　　那天晚上我們喝的很多。虎子說，他在畢業后就結婚，準備在老家當個老師。三說他要考研，具體方向沒定，但勢在必行。老大說，畢業后和女朋友開店，他女朋友做的蛋糕很好吃。

　　我則尷尬的笑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畢業後會從事什麼工作。我說：“我真羨慕你們！有擔當，有理想，有抱負。我特么一無所有。”說完這句話，我已經淚眼朦朧。這三年的大學生活，一直都處在渾渾噩噩當中。對於還剩的最後一年，就這麼真的不知所措了。

　　吃過飯，已經是晚上七點半。四個人踉踉蹌蹌的走出衚衕，走回學校，走到經常鍛煉的體育場。四個人醉熏熏的“跑”着步。終於在虎子左腳被右腳絆倒后，我們三個也走到虎子身旁，席地躺在足球場內的草坪上。

　　校園廣播正放着周華健《有沒有那麼一首歌會讓你想起我》。這位廣播員熟悉甜美的聲音，我每一次聽到都會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這一次，真的就沒忍住。我躺在草地上，蜷縮在一團，啜泣，是一個男生最痛心，最發自肺腑的吶喊，尤其是在兄弟身邊。

　　“你ＴＭ要是個男人就別在這哭。”老大平枕着雙手平躺着面朝星空喊道。

　　三嘆了口氣說：“老大，人都有傷心事么！在兄弟面前哭，不丟人！”

　　“在兄弟面前哭，不丟人，但是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哭，那才叫丟人。”老大似乎依然堅持自己的立場。

　　我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她愛我，但她更愛我不能給生活。”

　　躺在一旁的虎子說：“愛情裡面沒有對錯是非，沒有白天黑夜，沒有四季輪迴，甚至沒有理想，沒有墮落，只有愛或是不愛。”

　　沈筠是我大學裡面唯一愛過的女孩。我們是在一次校里舉辦的活動上認識的。當時，她作為主持讀到了我寫的一篇稿子。就這麼就認識了。我喜歡她的聲音，她喜歡我的文章，托她的福，我的文章總能在校園廣播里聽的到。慢慢的相處中，就真的就在一起了。

　　第一次牽手，第一擁抱，第一次親吻，第一次在朋友面前炫耀，第一次背起書包去旅行，第一次因為瑣事爭吵．．．第一次分手。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扎在心口的一根刺，不能拔，也捨不得拔去。

　　可是，不論在校園的哪個角落，每次聽到她的聲音，那種感受就像是一把生鏽的鈍刀把胸膛剖開，拿出心臟剁的粉碎，然後扔進了醬油缸里，又疼又苦又澀。

　　我曾經把自己全部的愛都付諸給她，以為會收到相似的回報，結果，卻給了我想死的回報。

　　最後一次見她時，是在過年前的聖誕節。想給她一個驚喜，我帶着給她的禮物來到她們宿舍的樓下。沒想到她卻給了我一個十足的驚嚇。

　　看着心愛的女朋友，穿着白羊絨的大衣，站在一輛銀白ＢＭＷ的車前，左手挎着一隻紅色ＬＶ包包，右手拎着一套小黑瓶化妝品，穿着黑色高跟鞋的左腳微微抬起，幸福地抱着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

　　這個場景我曾幻想過很多次，只不過那個被她抱着的男生是我。

　　像是一個笑話，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笑話。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只想她別看到我。很多事情總是事與願違，防都防不住。她還是看到了我。他朝着男生耳語幾句，便踩着那雙高跟鞋優雅的朝我走來。一瞬間，我感覺到自己的雙頰熱的發燙，我確定臉頰紅的像是被萬人抽過一樣。彷彿在愛情面前劈腿的是我，不是她。

　　她走到我跟前，攏了攏頭髮，低下頭說：“我正準備給你說．．．”她頓了一下。

　　“是想給我說分手！”我說。

　　她咬了咬嘴唇，“其實，你真的很好，只是，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呵呵。”我苦笑了一聲，這明明是小說、電影，電視劇里一貫的分手理由，沒想到我也真正的遇到了。我紅着臉激動的說：“別說我很好，我特么很好，你為什麼不要。”

　　她回頭沖剛剛那位男生笑了笑，回過頭來，臉色變的很難看，重重的舒了一口氣說：“你要我怎麼說，你除了會帶我到那家骯髒的小餐館吃頓飯，除了每星期遞過來一篇文章，除了用你那破舊的自行車載着我，除了對着電腦看一部電影，除了這些，你還能給我什麼，馬上就畢業了，所有的青蔥歲月也該煙消雲散了，該現實一點了，我的未來呢，我想要安安穩穩當個主持人，你能給我么。”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眶都紅了，眼淚一直在眼睛里打轉。

　　我最害怕的就是她的哭泣，我曾經對我自己說，讓我心愛的女人因為我哭泣，我不忍心。我輕聲對她說：“可是，我給你的已經是我的全部了。”

　　她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左手捂着嘴說：“就是因為那已經是你的全部了，所以我才要離開。我很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就當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婊子吧。”她哽咽着，拿起我手裡的準備送給他的禮物，給了我最後一個擁抱，擦擦她眼角的淚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轉身離去。

　　她的每一顰每一笑每一言每一語曾是我做夢都留戀的。只是此時，那卻是我想忘都忘不掉的。

　　晚上八點半，校園的廣播也快接近尾聲。熟悉的旋律，甜美的聲音從空中飄來，“現在是八點二十五分，我們的今天的校園廣播也該給大家說再見了。我是你們的主持人沈筠。接下來，和大家一起欣賞一篇文章——《再見，我的愛》。”

　　“那是我寫的。”我給躺在身旁的幾個兄弟說。“我怕她不念我的文章，所以我沒有屬自己的名字，我怕她認識我的字跡，所以就把這篇文章打印出來，遞到了廣播站。”然後說完這些我自己尷尬的笑了笑。

　　四個人一起默默地聽完從空中飄來的那篇文章，緊接着就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我們都被生活強姦了。”我望着星空打破了沉默。

　　老大說：“生活本來就不容易。別看我整天和女朋友膩在一起。你們不知道我們受了多大的阻力。未來的岳父岳母啊，因為我沒房沒車沒背景，堅決不同意我和他們閨女在一起。說實在的，我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說我們的未來能走到哪一步！我被生活強姦了愛情。”

　　小三說：“你們都說我是學霸，我想說，我要是喜歡學習，我就是孫子。只是，我考慮的更遠更深，對於一個普通職工家庭的孩子來說，學習只不過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我被生活強姦了學業。”

　　虎子說：“誰不想有更好的生活，我哪裡想再次回到貧窮落後的山村，只是在大山裡辛苦了一輩子的父母的健康狀態每況愈下，自己從初中就愛慕的女生也在山裡生活，這兩個理由就足夠支撐着我再次回到原來的地方。不過，我被生活強姦了夢想。”

　　我說：“我的生活被生活強姦了。”然後，四個人一起苦笑起來。

　　那一晚，星空下，草地上，就這麼靜靜地躺着，躺了多久，久到連我們自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