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蜻蜓（小小說）

　　紅蜻蜓（小小說）

　　蘭子走出超市，看見他蹲在斜對面的大樹下等客，忘記了要趕回家，悄悄的繞到他面前，笑一下說：“可巧碰到你了。”

　　他一臉喜歡站起來，露出那兩個好看的虎牙，樣子很想對她說什麼，憨憨的又說不出，看見她手裡的方便袋，才找出話頭，說：“買這麼多菜，家裡有客呀？”

　　她看了看手裡的方便袋，眉頭的笑意就少了些，嘴一噘：“哪有什麼客！”

　　“不是來了客人，捨得買這菜？”

　　“說沒有就沒有，是城裡有人來訂親呢。”她彷彿是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他還只有一副憨樣。說：“要到城裡過好日子了，難怪打扮得這樣漂亮。”

　　“什麼好日子，誰不知道，每天吃的，是打了農箹激素的菜，喝的是下了漂白粉的自來水......不是為我弟弟誰去！不是我娘要我打扮誰打扮！”

　　姑媽在城裡跟她介紹了對象，今天來訂親，娘說還要加幾樣菜，叫她來買。臨出門時要她打扮一下，不然過一會從鎮上回來，人家來了還蓬頭垢面。打扮了半天出來，娘說她眉沒有描好，她進屋重新費了一番功夫出來，問娘：“現在好了吧？”

　　“好了。傻丫頭，連打沒打扮好都不知道。”娘在水井旁邊剖魚，一年到頭都哼哼唧唧，手指都變了形，此時笑容滿面。

　　現在，她跟他頂嘴似說著這些話。蘭子人前總是寡言少語，只有跟娘有話，再就是跟他有話。跟娘的話，是問娘做什麼，或者是回答娘去做了什麼。跟他說話，好像鬧着玩。以前不認識他，那天她下班走出廠門，他送客出去回鎮上，斜刺里騎着摩托車過來，兩個人惶然中你讓我讓你，一個連人帶車摔到了地下，一個腳被絆載了個跟頭。她的夥伴準備來扶她，自己爬了起來，夥伴們就去圍住他。他爬了好幾下才爬起來，踉踉蹌蹌着過來問：“撞到哪裡了去醫院看一看。”他嚇得臉色蒼白，連忙掏錢包，可以看出，不是因為見她的夥伴圍住了他，而是怕她受傷了。見他那憨樣，就想笑，身上的疼痛都忘記了，她伸手把他的錢包重重拍一下，差一點拍了下去：“誰受傷了？你才受傷了呢。”他憨笑一下，那兩顆好看的虎牙是那天看到的。

　　他就這樣認識了他。後來見到他就興奮，見了幾回面說了幾回話，一些日子沒見到他，就無端想，他哪裡去了？見到他，就覺得有話要說，而說話，跟此時此刻一樣，是為了鬥嘴抬杠子。自那次“撞車”之後，總有意無意的打聽他的信息，知道了他是哪裡人，父親早走，家裡只有弟弟和娘，娘的身體不好，吃藥打針，弟弟讀書，都靠他出租摩托車。

　　她想起來要趕回家了，卻有些不想馬上就走，還想跟他說些什麼，又沒有話說。他說你不租摩托車，她聽得出，他是想跟她多呆一會兒。她說：“你沒看見我的自行車....“他憨憨笑了笑，臉紅了。她抿嘴笑了笑，上了自行車......

　　她心裡就有一股愉悅漾着，來到村口的小河邊，見到小河清粼粼的河水，想去洗把臉，下車下河灘，準備彎腰去舀水，一隻紅蜻蜓，亮翅馱着閃閃的春光，停在一株百合花上。她忘了洗臉，貓腰上前伸手去抓，眼看就抓到了，紅蜻蜓卻無影無蹤。

　　正在左顧右盼時，回娘家的秋萍姐到河邊洗菜，見到她，笑笑說：“你還在這裡瘋，你娘嘮叨好幾遍了，說你還不回去。說人家快要到了。”

　　蘭子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秋萍姐說了句話就往家走去。秋萍是跟蘭子一塊長大的姐妹，.......那天，她在小河邊扯豬草，也是這樣瘋，家裡突然傳來娘的哭聲，父親走了，在上小學四年級的她，不能上學了，回家幫娘，先是扯豬草煮飯，后是種田，再後來就到鎮上打工，供養弟弟上學。弟弟是媽媽的奔頭，她的心思，在娘的潛移默化中，跟娘合成了一股繩子，每月發工資，都如數交到娘手裡，買什麼都由娘安排，連裙子都不開口買一條，化妝品還是跟城裡談對象，才買了一點。弟弟開銷得開，娘的臉就開朗，她知道娘難，弟弟的開銷越來越大，眼看着支持不下了，娘經常說，她若跟秋萍一樣，讀了書嫁到了城裡就好了城裡人有錢，蘭子就跟着唉聲嘆氣。節骨眼上，姑媽牽線，在城裡找了一個死了老婆的人，雖大她十多歲，卻有兩個鋪面，姑媽帶着那人到家裡跟蘭子見了一次面，對蘭子很滿意，姑媽和娘跟他談條件，弟弟的上學費一口答應，娘的眉頭頓時舒展，她也舒了一口氣，親事就敲定，娘有了希望，她也有了希望。她往家中走去，心中不由升起高興之情，就像是娘喊她回去做事；她跟他一起的愉悅，跟這高興不同，就像小時候在河灘抓蜻蜓。現在，那愉悅就像面前飛過的一隻紅蜻蜓無聲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