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青梅的竹馬

　　竹馬在橋下，青梅在橋上。

　　橋下，是一條河，明亮的月光，在水面上跳躍。竹馬站在河邊，脫着衣服。橋，是一座鐵索橋，晃晃悠悠的，把青梅晃得心裡像裝了一隻小鹿。

　　竹馬脫光衣服，朝橋上的青梅揮了揮手，一個猛子扎進了河裡，河裡的月光碎銀一樣濺起來。青梅驚叫了一聲，蒙住了雙眼。等青梅再睜開眼，竹馬已經不見了。

　　竹馬水性很好，村裡沒有人趕得上他的。

　　但是，看竹馬下河洗澡，青梅這是第一次。

　　以前的夏天，竹馬也約過青梅。竹馬說，青梅，看我洗澡去吧，我的本事大着哩，一條河，我可以游五個來回。青梅紅了臉，啐一口，說，才不看，等以後吧。青梅的意思，竹馬明白。竹馬還故意逗青梅，說，結了婚再看，是吧？那要等多久啊。青梅的臉更動人了，她一扭身子，跑開了，不再理竹馬。約了幾次，竹馬就不再約青梅了。要洗澡，他就約別人。當然，他約的別人，是一些和他一般大的年輕後生。可是，那些後生，只會在岸邊淺水處嬉戲，不敢到河中央去，更不敢到橋下去。前些年，橋下淹死過人，都說那裡有些邪門，都不敢去了。竹馬不信邪，偏偏要去。就是剛才，青梅還一再交代，叫他在河邊洗一下就行了，他答應了，哪想，這個竹馬，竟把青梅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青梅睜大眼睛，在河面上尋找着竹馬。找了半天，還是沒有竹馬的影兒。青梅慌了。

　　竹馬——竹馬——青梅盯着水面，大聲喊，帶着哭腔。

　　青梅的喊聲，引來了村裡人。

　　竹馬的父母瘋了一樣，分開眾人，撲到河邊。頓時，哭喊聲響成一片。河岸棲息的水鳥，被驚醒了，撲稜稜地亂飛。

　　下游不遠處，早已上岸的竹馬，穿好事先藏在草叢中的衣服，偷偷地笑了笑，然後，朝鎮上去了。

　　竹馬要出去打工了。

　　竹馬曾不止一次地對父親說，我要出去打工。可是，父親總是雙眼一瞪，用不容商量的口氣斷然拒絕。竹馬央求母親。母親說，其他事我們都依你，打工不行。母親說完，就下地幹活去了。父親成天啥都不做，就守着竹馬。竹馬讀初中、高中的時候，父親在鎮上租了房，當了陪讀，一陪就是六年。竹馬成績不好，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被父親領回了家。儘管，竹馬從小被父母看得緊，但他還是和同學一起，學會了游泳。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竹馬暗自得意。

　　走在月光下，竹馬想起了青梅。

　　有好幾次，竹馬都想把自己的計劃告訴青梅，但他不敢，他怕青梅“出賣”他。青梅在父母的影響下，也不同意他出去打工。青梅勸他說，你是三代單傳，家裡的條件不錯，不缺吃不少穿，還出去打什麼工呢？竹馬不以為然，說，父母靠不了一輩子，最終還得靠我們自己，不然，以後，我拿什麼養活你呢？青梅說不過竹馬，就生氣了。青梅一生氣，一張臉就漫上一層紅。每次，竹馬看到這層紅，就連忙賠不是。如今，自己失蹤了，不知青梅哭成啥樣兒呢。

　　竹馬停下腳步，按了按衣袋裡平時積攢的那幾百塊錢，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咬牙，把那一片哭喊聲丟在了身後。

　　第二天，竹馬坐上早班車，進了縣城。然後，他又坐上了長途大巴，一溜煙到了深圳。

　　一晃，到了年底，竹馬決定回家了。

　　竹馬心裡很忐忑，他不知父母怎麼樣了，青梅怎麼樣了。他很想他們，很想寫一封信回家，但他不能。他知道，只要知道他還活着，父母哪怕找遍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他的。剛進村口，他就看到了路邊一座新墳。走近細看，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他愣住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發現，自己是一個死去的人了。再看朗朗青天，有些恍如隔世了。

　　竹馬急忙回家。一路上，不時遇到村裡人，大家看見他的第一眼，都像遇到鬼一樣，迅速躲開，然後躡手躡腳跟在他後面，一起聚在了他的家門口。

　　屋裡，很暗，瀰漫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

　　竹馬站了好一陣，等眼睛適應了，才看清了躺在床上的父親。竹馬幾步走到床前，哽咽着叫了一聲爸。父親翻身坐起來，把竹馬一把攬進懷裡，撫摸着竹馬的頭，說，竹馬，做了鬼以後，在下面還好嗎？竹馬說，爸，我不是鬼，我沒死，我打工去了。是嗎？父親捧起竹馬的臉，定定地看了很久，突然像小孩一樣，“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母親聽到哭聲，從裡屋出來了。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臨近中午，門口的村裡人慢慢散了。可是青梅沒有，青梅站在一片陰冷的陽光之中。

　　竹馬快步向青梅走去。

　　竹馬說，我回來了。青梅說，你沒死？竹馬說，沒有，我打工去了。青梅說，我要結婚了。竹馬說，不是還沒結婚嗎？我回來了，嫁給我吧！青梅搖了搖頭，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本來，我很想等你的。因為，我不相信你死了，但後來你的墳修起來了，衣服全都葬進去了，我就死心了。你說，我能等一個死人嗎？青梅又說，你為什麼，就不來一封信呢？

　　青梅遠去了，看着青梅的背影，竹馬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