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的考驗

　　一

　　在車站的出口，我高舉尋人的紙牌，等候“丫丫”自投羅網。丫丫是張嬸的千金，中專畢業要到北京來找份事做，叫我照顧一下，這是母親在電話里交代的。

　　我正望眼欲穿之時，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頭一看，一個令人心跳加速的美女，正花容燦爛地對我笑。我眼前一陣眩暈，硬是沒在記憶中搜出有誰與這位美眉對得上號。

　　見我愣怔，她擠眼一笑，指指牌子又指指自己，燕語鶯聲：“也許，我就是你要等的人。”見我一臉疑惑，她伸手一梳耳際的秀髮，反問：“你是明哥吧？”

　　突聞鄉音，且是一個美女叫我“明哥”，頓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是的，是的……” 我雞啄米似地點頭應道。

　　她笑得陽光都失了色：“我就是村東頭的丫丫啊！”

　　我傻了：這會是童年印象中那個胖乎乎、總是屁顛顛地跟在我身後摸蝦搗鳥窩的丫丫嗎？

　　“明哥，你咋啦？”她伸手在我眼前直晃晃。我收回思緒，不好意思地一笑，慌忙接過她的大包小包塞進一輛出租車。

　　望着車窗外一閃而逝的高樓大廈，丫丫一路嘰嘰喳喳，快活得像飛出籠子的鳥。很快，我同她的陌生感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親切的熟悉。

　　丫丫看着我說：“明哥，你那兩條鼻涕蟲不見了。”

　　我哈哈大笑：“丫丫，你比小S還逗呀！”

　　丫丫抿嘴一笑：“明哥，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把咱家的大公雞放出來，給你練彈弓嗎？還有一次……”

　　“記得……怎麼會忘呢……”本來全忘記，我也都說記得，試問天下有幾人在漂亮的女孩面前不撒謊？

　　“進了單身漢的家，才發現世界上最亂的地方並不是伊拉克。明哥可以當雜貨鋪老闆嘍。”一進我的宿舍，丫丫就感慨道。瞧瞧，這一屋子書籍、圖片、電腦元件、臟衣服……全沒修養地橫躺豎卧，給我丟人現眼。我憨憨地一笑，尋思道：“這丫頭天真，不怕得罪我這個主人，給她難堪么？不過，這性格我喜歡！”

　　接風洗塵后，我把一串鑰匙給丫丫，請她安心住下來，工作的事情慢慢找，而我先回廠里去住。

　　第二天，工作很忙，我沒抽時間去看丫丫，只打了一個電話。

　　第三天，我一回到租屋，發現狂野的“家”變得溫柔多了：桌椅都規規矩矩列隊站好，地板的臉蛋兒光可鑒人，零亂的衣物也整整齊齊……

　　丫丫圍着一條藍格子的圍裙，從廚房裡跳出來，笑道：“明哥，你可別責怪我，沒經你的允許……”我搓着手說，“感激還來不急呢！”丫丫說，“那……那我乾脆坦白了，我還買了煤氣灶、鍋、碗……”我快活地說：“丫丫，你真能幹，這麼快就收拾了一個‘家’！”丫丫吐了吐舌頭說，“不怪我喧賓奪主，那麼開飯吧！”

　　好一桌豐盛的家鄉風味，我敢打賭，這是我漂流在外吃到最香的飯菜。

　　等我打着飽嗝準備回廠時，丫丫說，“明哥，你覺得合胃口，我就天天給你做……”話沒說完，丫丫的臉突然“騰”地紅了，“我的意思是當玩一次‘過家家’……”她把這句話說出來，發覺更不妥了，見我一副陶醉樣，趕忙把我推出門去。

　　二

　　自丫丫來后，我精神倍兒棒，天天喜不自禁。刺激得同宿舍的哥們兒都問我是不是交桃花運了。

　　丫丫在郊區找了一份工作。有時上晚班，她把飯菜做好后，便會在桌上留下一張問候的字條。我讀來讀去，漸漸地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心裡像三春的蟲子蠢蠢欲動。我暗暗告誡自己，快打消這“卑鄙”的念頭！張大嬸千里托女，怎能居心不良？萬一出點“意外”，我如何向張大嬸交代？如何面對我那威儀一村的村長父親？如何向江東父老證明我正直的品性？如此，飄泊數年奮鬥的功名，也將付諸東流……

　　我心驚肉跳：剎車！趕緊剎車！

　　一天晚飯後，我鄭重地提出：“丫丫，因為工作忙加夜班，我不能回來吃飯了。以後，你就……一個人吃吧！”

　　丫丫聽了，眼圈一紅，淚珠子掉下來了，伶牙俐齒成了結結巴巴：“我……我……就知道，你嫌我……做得不好吃……”我忙賠出笑臉解釋：“公司的確忙啊……”

　　丫丫一口飯還在嘴裡，就“哇”地一聲震天動地哭了：“你騙我，我早知道你們公司現在是生產淡季！”

　　哇！連這些她都打聽清楚了。我再不敢小覷這個大大咧咧的丫丫了。

　　此後，我開始在丫丫面前板着標準的道德面孔，說著合乎尺寸的話。丫丫果真有了反應，比以前也沉默了許多。我心中暗喜，卻又生出一絲不可抑止的悲哀來。

　　沒想到，一個周末，丫丫突然引來一個英俊高大的青年。丫丫偷偷告訴我，這是她剛交的男友。我恭喜她一番，心裡卻酸得要命。可丫丫哪壺不開提哪壺，逼着我給她當參謀，我強忍一腔酸楚，又讚美了他一番。

　　丫丫竟不高興地說：“明哥，你不覺得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嗎？”我不知她葫蘆賣的什麼葯，謹慎地說：“看……不出！”丫丫鼻頭一皺：“哦，我覺得不太喜歡！”聽了她的話，我卑鄙地樂了一把。

　　不久后的一天，當丫丫又領一個清秀的男孩來時，我知道前面那個“運動型”多半遭遇滑鐵盧了。丫丫說：“你幫我看看這個！”我氣哼哼地說：“咱又不是相馬的？”丫丫快活地笑了：“你是哥，總得發表點高見！”

　　我和那男孩交談，發覺他夠淵博，也不好違着良心說話，就大力向丫丫舉薦。沒想丫丫一撇嘴：“他呀，是個書獃子，一點都不浪漫！” 丫丫說完，嘿嘿地笑着跑到前廳，對那男孩子大聲說，“你自己出去玩吧，我不陪你了。”

　　那男孩推了推眼鏡：“講好的一道出去嘛！”

　　丫丫突然很生氣：“講好？講好就不可以變啊！真呆！”

　　三

　　丫丫走馬燈似的換了幾個男朋友后，常常失神，做的飯菜馬馬虎虎，難以下咽。

　　一天，丫丫和我去一家排檔就餐，鄰座幾個酒氣衝天的混混拿話調戲丫丫。說老實話，我生性膽小，碰到什麼事都堅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針。殊料當時，我氣沖斗牛，一啤酒瓶就砸了過去……結果是丫丫撥110，我鼻青臉腫，壞蛋們一鬨而散。

　　事後，丫丫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說我大有“壯士發衝冠”的英雄氣概。此後，只要一有空，她就跑到公司的宿舍來，把我的衣服被子洗得賊亮。害得宿舍里哥兒們個個眼紅，說：“你丫，嘖嘖，泡了個……”

　　我佯怒：“丫的，別亂談，她是我妹妹！”

　　“啥？你妹妹？她早告訴我們了，她是你女朋友！”

　　丫丫可真是前衛，黃瓜還沒蒂的事兒也隨便張揚？我知道這碼事不好提醒丫丫，哎，且隨她蜚短流長，搞不好弄巧成拙，我反成了居心叵測之輩。

　　日月匆匆，丫丫來京一年又半載了。

　　這日，丫丫吞吞吐吐地說，她母親打電話來，家裡給她訂了親事，要她快快回去。丫丫的母親說，兩家隔得較近，以後好有個依靠，誰叫她家只一個女兒呢！

　　聞聽此言，一時驚得我手足無措。

　　“我到底該不該回去呢？”丫丫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探詢我。我喉頭堵得慌，悶着不吭聲。

　　“你啞巴了？我可要走了……”丫丫說著，“撲哧”一聲笑了。

　　我木木地說：“那……丫丫，祝你找到幸福啊！”

　　丫丫說：“不過，我還得算一算，才決定回不回去。”她拿過跳棋盒，抓了紅黑兩顆讓我握在手裡給她猜。丫丫閉上眼睛，念念叨叨：“黑跳棋，回去；紅跳棋，不回……”丫丫念叨完畢睜眼，毫不猶豫地指向我的右手。

　　我攤開手，一顆紅跳棋出現在她的眼前。

　　“紅跳棋！”我喜得嗓子都變了調。

　　丫丫卻眉頭一蹙，嗚嗚地哭了。她說，其實她心裡想的是猜到紅跳棋就回去。

　　四

　　丫丫走了。

　　她走的時候，我狠狠心，沒有去送她。我怕到時候忍不住流下淚，損了男子漢的名頭。火車開動后，我悄悄出現在站台上，望着遠去的列車，兩行淚水像火車一樣呼嘯而出……

　　忽然，有人把頭輕輕地靠上了我的肩頭。我大驚，回頭一看， 是丫丫！

　　我驚喜地轉身，把她一抱：“丫頭，為啥不走呀？”

　　丫丫拍拍我的脖子說：“我走也行，不過你得告訴我，是誰把那顆黑棋子換成了紅棋子啊？”

　　我像吃了一嘴雞毛，呵呵地乾咳。

　　丫丫說：“咱們一起回去？”

　　我躊躇：“這……”

　　丫丫悄聲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看你回不回去！”原來,丫丫竟然是我母親擅自作主，為我找的女友，怕我反對，就將這事兒一直瞞着。而丫丫上北京來打工，更是來考驗我……

　　事情已水落石出，可我心裡還是有點不踏實：“丫丫，你那些男朋友——”

　　丫丫說：“你真以為我辣手摧蝶啊？不過是些要好的同事，我找來氣你的，你竟沒看破！”

　　我搔搔頭，甜蜜地苦笑：“丫丫，我太疑神疑鬼了，看我小氣的！”

　　“我就喜歡你為我小氣，你要是大氣啊，我早把你蹬了！”丫丫嘻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