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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愛成歡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小景

  夏天拖着翠綠去了另一個涼風習習的地方,風有了秋的黃韻,卷着未落欲落的葉子一同爬上山頭。時序依舊律在各自的軌道例行公事。諸多在春天的事還沒做好,一年就這樣飄飄忽忽行將就逝。

  他認為如果沒有一套完備儲存記憶的方式與系統,那麼人人都會一樣幸福得無趣。

  他叫王悅,師範大學的講師。教生物,三十有一。至今未婚,傳言甚囂的說法是教師這一職業沒有遼闊的遠景,且他個矮似武大郎,自然容易被高富帥的千金當皮球踢。其實外界的傳言不足為據,根本原因在於青春期延誤。為了上名牌大學,他比別人多考了三年;為了分配好的工作,考研又比別人多費了二年;初入工作崗位,一心撲在生存發展上,根本無暇也沒有耐心赤手空拳去打愛情之戰。

  要不是現在學校推出一項讓居者有其屋的良策,給一幫單身“旺族”最後一次分房的良機。恐怕王悅的大事還會因生存成本的問題束之高閣。上層領導已放言但凡結婚證拿到手,分房的事基本穩操勝券。一套房少說也得讓不願啃老或根本無法啃老本的工薪族艱苦奮鬥二十年。分房這等好事,百年不會再遇,在校大批量“頭等倉的剩男”一下蠢蠢欲動,坐立不安,猴精的乾脆省下去“佳人有約”的天價廣告費,直接大肆在各大高牆名院上貼滿醒目的徵婚啟事。識時務為俊傑的王悅為了讓老婆房子齊到手,更是先行搶佔商機,開通尋友專線,在朋友圏布下天羅地網。

  一把刀是王悅的高中同學,握手的功夫了得,一般經她握過的手,無論男女多半見青見紫,重點的痛得嗷嗷亂叫。是故這一把刀的雅號才真正得以聲名遠播。

  天高雲淡,舊燕離巢的一個秋日,兩人正好在北正街相遇。一把刀鐵掌一揮,王悅一個趔趄仰身。回神過來的王悅立馬縮手入袋,對她憨厚淺笑。放言他現在的主研課題是找人結婚套房。一把刀聽后成竹在胸,拍胸膛答應這事包在她身上。她早看同事桃香是位可塑之村,如若成家定是放之四海的經濟適用型的賢妻良母。這樁美事若成那可是王悅這小子前生修來的福氣,勝造十級浮屠。

  桃香,名字聽上去很古很純。初看她身材像一林長不高的灌木,立於春的枝頭,有着桃花般的粉艷,玲瓏嬌俏。只是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寵綴入大把密密麻麻的雀斑,一看驚心。公司的同事對此大放厥詞,此等的容貌幹什麼事干不得,偏要雞蛋去碰石頭,鑽男人堆干銷售這一行,作孽!縱橫的雀斑每天在眾客戶中大行其道,而她瞭然不覺,迎來場場的專場秀,全國上下來來往往的她,業績並不比男兒差。

  一把刀放下一切頭等大事立馬着手安排兩人會面。桃香一向對一把刀放心,知道她再怎麼差勁,也不會把她往火坑裡投。可喜當日會面,相看兩不厭,斗大的宿舍因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而充滿神秘。王悅在桃香未到之前,專程在房間里灑上了法國進口的玫瑰香水,那香水聽說由遠及近,分三個等級,散發出三種不同沁人心脾的味道,遠者會聞香而來,近者會識香而醉。他還挑選了愛爾蘭的輕音樂調節氣氛,怕萬一怯場無話可說時可由音樂鼎力相救。桃香略施粉黛,紫色的長裙像地面開出的萬千花朵,盡顯嫵媚窈窕身姿。臉上的芝麻深深隱藏在如水的月光下。王悅一見,感覺桃香雖不是夢中情人那般叫人心驚肉跳,倒也生得滿目和善友好,清清爽爽。很似小時候在哪兒見過面的熟悉身影,但暫時忘記了是哪條巷陌。

  “要不,我們去舞廳!”王悅先法制人。先問一句,迅速再想第二句如何開頭。他與陌生異性獨自相處還是第一次,心不由自主地發虛,發音的語調也有些局促輕飄。學校內部有現成的舞廳,出門轉彎便到,很方便。如果桃香同意,那麼他就不用提心弔膽地想着下面的氣氛要不要和諧下去而費思費神。

  想好第二句話后,王悅放開雙眼瞟向桃香,初見她楚楚可憐態,天生是位要被人疼的人兒。她低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生怕他聽不懂。

  “你好!”小嘴微翹,臉上泛着輕盈而親切的笑容。這一笑讓王悅直感到異性獨特的魅力,從未有過的暖流一下撞擊着閉關多年的內野,沉沉浮浮地在他的內心攪起一陣狂瀾。波濤洶湧處,他想要罵自己是不是此時的何爾蒙激素亢奮得失調。

  “不喜歡熱鬧,也不會跳。”桃香抬頭用斜光掃描了一下王悅,隨機把目光收了回來。光線雖有張有弛,明明暗暗,卻沒有暗送秋波的那份神秘。依然淡淡地笑。其實跳舞對於一般人都會無師自通,全身上下隨節奏盡情扭動罷了。事實上桃香公司的老總為了豐富大家的業餘活動,曾特聘舞蹈教授手把手教員工一個多月。各員工之間私下操練也差不多半年有餘。

  為了打破僵局,桃香問:“說說你的愛好。”

  “看書,旅行。”

  “我也是!”桃香掩嘴而笑,只差宋朝小姐手中的小方帕。要不然那笑都可以用方帕甩出一方“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的美來。

  兩人再無話說,王悅送桃香離開學校。路上一前一後保持着20公分的君子風度。

  這一次的相親,桃香覺得很滿意,沒有挑戰性,不慍不火,君子之交淡如水,足夠的淡。就像是見了一位遠在異鄉的親人,純粹而簡單,話畢各自分散。轉身的那刻王悅突然記起有一句話非說不可,於是補上客套的一句:“有空,再會!”桃香點頭,表示讚許。在她看來王悅臨界身殘的身高缺陷不過是世人眼光的缺陷,為人端正上進才是選擇的重點。

  一回生兩回熟,關係在一步步熟絡中變得親密。王悅慢慢帶桃香出入各種場合,同學、同事聚會,生日派對,只要有他出入的地盤,桃香必親臨左右。

  自從參加了最後一次三斤半同學聚會以後,兩人情感的密度一下逆轉。此後桃香再也接不到那激動人心的電話。她把電話日日夜夜放在床頭,一心一意只想收到信息和電話。哪怕是電話輕微被別的東西觸碰了一下,她馬上會興奮地抱着手機看,手機也成了她連着遠方的親密愛人。

  她信奉一條真理:“如果沒有人關心你,那你得主動出擊去關心別人。”她把電話小心捧在手心,顫微微地撥動了那個亂熟於心的號碼,這號碼曾經就是一個人,一個比親人還親的人,如今這個號碼亦如一個盜賊,盜走了她的一切。可恨二個月過去,王悅似乎銷聲匿跡。曾經與她同歡共笑,花前月下,推心置腹的一個大活人就這樣隱身了。

  這個號碼關係著她的快樂與悲傷,他的一舉一動都存在於這個聚寶盆里。有時候,她隨意按下這個號碼的最後三位數,就開始對着它訴說著心裡話。世界上有兩大事情最難以搞清,除了女人的心,就是愛情。愛情這個東西不來的時候,它就是一座死山,等你靠近它的時候,它就是活蠶,一絲絲吞噬着你的心肝。沒有人愛時,這世界就像不見人的茫茫大海,有人愛時,她便成了非要跳出海來愛一個人的魚,愛是她活着必需的水。是他牽動着她,讓她從廣闊無邊的曠野回到一個情綿意幽的小城,如今這個小城什麼也沒有。她成了空心人,脆如玻璃,彷彿他的不愛可以讓她就地粉身碎骨。

  與其經受自我的折磨,不如把一切疑惑打發出去。她小心撥通了號碼,“喂,王悅你在嗎?喂……”接電話的是另一位不熟悉的人。他說:“這個電話以後會停機,你是桃香吧,王悅後天就要結婚了,他讓我轉告你,實在對不起……”

  眼淚開始似開閘的水狂流,人像遭晴空霹靂一下成了過眼雲煙,走起路來似在天空踏棉花,如果不是有意栽牢自己,恐怕隨時都可以倒下去發生原子核裂變。她開始不吃不喝,常對着一處發獃。一把刀見狀,真恨不得把王悅一刀剁了。

  “哥門,你跟我說,這是怎回事?”一把刀一副抽刀斷水,吾將上下而求索的英勇與剛烈的神氣衝天而來,門神似地站在王悅的面前,大有一起爆炸的視死如歸。

  “你不是信誓旦旦說要跟人家桃香買個豪華摩托車當見面禮的嗎?你還說要帶桃香去見你的父母大人,臘八就打算辦喜事,你發哪路神經?變色龍也沒你變得這樣快……”一把刀氣得爆肺,衝著王悅狠狠一重拳擊了下去,這一拳是她代桃香無端初甩而打,接着又是一拳從天而降,這一拳是她錯認了這一哥門而打給自己看的。

  王悅任她打,一言不發讓她把氣出完,痛得他淚光晃蕩,影影綽綽。他是對不起桃香也對不起一把刀,可是這情況的來龍變化連他也沒料到。

  如果桃香不跟他傾訴心曲,如果他不帶桃香出入生日派對。那麼一切照舊,順順噹噹走入婚姻的圍城,過着王子與公主的超極幸福生活。原來當愛情不能用生死去紮營,隨時就會有遭雨打歸舟的危機。

  此事因三斤半的生日聚會而逆轉,多年不見三斤半神出鬼沒,哪知他這次作東將十年不見的朋友一個個聯繫到場,花費過萬元。三斤半的大名,得因於他小時生下來只有三斤半而一舉成名。一雙小眼睛,機靈圓溜,眼光一射,射程可直穿五臟六腑,書沒讀到肚裡,成績不好,鬼點子一屋。初中時,他經常逃課,理由層出不窮。有一次還讓我代傳請假條,明明想去看偶像的演唱會,謊言他姥姥病死,要辦喪。我說你這理由就只能用一次,下次可別再把活人往死里整。十年不遇,想不到讀書時成績最差的那個小腦袋,居然成了同學中最發拋的一個,如今在上海做建材生意,賺到不少身家。坐擁寶馬奔馳兩部,別墅N套。聚會廳上,十年前的同學,大多已是慘不忍睹,面目全非。大家說著寒暄的話,幾乎叫不出在校時的名字。杯盞交錯之際,喝下的是更多回不來的舊時光。

  早前就有人說過,同學聚會,拆散一對是一對。這話聽起來雖滅絕人寰但也應驗了人世的滄桑多變。派對上桃香清爽素淡,小家碧玉照人,但在一對對久經沙場上的人面前漸露拘束不安與沉悶失措,他們大多遊刃有餘,巧舌如簧,而她每捉襟見肘。桃香靜靜地聽着,隨他們如何高談闊論自己插不上半句。

  大亨們請她喝酒,別人喝一杯,她抿嘴只喝幾滴。三斤半隨怎麼看隨怎麼不順眼,好像缺一樣最關鍵的東西。他把王悅拉到一邊,小聲地問道:“說正經的,你圖她啥?這樣條件的女孩滿街都是,隨便冒一個就比她強。再說你個不高,再來一個更矮的,你還想不想改良品種?”

  這話把王悅說得一驚一乍,似乎有點道理。

  “讓我老婆給你介紹一個,這個就免了,我老婆的表妹在銀行上班,長相比她強多了,活動能力暫且不說,你以後便知。她對你以後的發展絕對有幫助。”王悅無言以對,三斤半把眼朝座位上一努,兩人各就各位。

  聚會完畢,三三兩兩的人過來與王悅耳語,有的說:“這女孩不錯,實在,但是跟不上時代潮流……”有的說:“你那麼高學歷,要找就找個般配的!”還有的說:“這年頭,誰不想多挑幾個,敢最好的選!”眾說紛紜,王悅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既然那麼多高參都這樣認為,說明這事有待進一步斟酌,於是對桃香的熱度急驟而下。

  而桃香依然沉浸在對未來的嚮往中,回顧前兩次戀愛的意外觸礁,這次算是比較正常。

  所以在聚完會的第二天,桃香掏心掏肺跟王悅說最知心的話。那天桃香與王悅在學校附近的荷塘邊見面。

  沒有星星的晚上,荷葉亭亭,清香四溢。幾聲蛙鳴奏着純樸的歌謠,把夜叫得更為寧靜幽深。

  桃香說:“告訴你實話,雖然我做銷售,人家說外水比正工資還高,這個對我來說不是,外出我根本不住酒店,我找的都是當地所在學校里最便宜的住所,吃的一般是備用的乾糧。所以一般公司出一趙省外差,差旅費幾百到千元,而我則幾十上百元搞定。生活費一般是自掏腰包。”

  五悅聽后頓生敬畏,這年頭還有這麼為公司殫精竭慮的人,真是耳聞不如一見。

  “如果你跟我成家,我的收入不會多,家裡經濟情況不好,生在農村,五歲時父親就逝世,上有兩個姐姐,靠母親一人負擔全家的生活費用。現在母親的身體也不好,前年查出糖尿病,所以我的工資除了生活上必要的支出,其餘全部用來給母親治病。”

  王悅默默點頭,她不說他還真不知道,小巧玲瓏的她背後的責任還真大。對於她對自己十足的信任,王悅除了感動,越發生出對桃香的同情與愛憐。她不是不好,也不是配不上他,只是縱橫比較,周身的人大多門當戶對,雖然傳統上養家糊口的多是男人,但是如果有更優的選擇,沒有誰不願意選一個各方面綜合能力比自己強的對象,這無形上讓他陷入到人世的悲哀之中。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的生長環境與生活條件會有那麼差。他開始為自己的選擇而猶豫。

  如果愛情讓人雖死欲生,他相信他也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愛去付出。可問題是如今的愛情並沒有讓他有放棄一切的意念。或許真正不畏風雨的愛還沒有真正來臨,或許他只是為了迎合與完成歷史性的任務,或許他只是被動地在進行一場語無倫次的敷衍塞責與既定程序的密碼輸入,僅此而已。

  馬克思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那麼他這種為了完成任務式婚姻形式足夠缺乏道德的支撐。無論選擇誰,無論所選者的條件好壞,如果沒有真正發自內心對另一方不計後果的愛意,那麼這樣的婚姻根本沒有完成的必要。王悅第一次被動地捲入了對婚姻屬性與意義的直面思索。

  如果說王悅的婚姻是由於時間與意志上的耽擱,那麼剩女桃香之所以剩,更多的是險象環生的被動接受。

  在桃香二十四的時候,隔壁陳阿姨就跟她介紹了一位男孩,名叫易涵,二十八歲,長得眉清目秀,高大英俊,方正的白臉上,一雙大眼顧盼生輝。右臉上還有深深迷人的酒窩。男孩的媽經常在陳阿姨的鋪子里過早,與陳阿姨熟如老姐妹。男孩的爸爸是鹽廠的領導幹部,小有實權。當時桃香的媽媽就納悶,這麼好條件的人怎麼會找不到好姑娘。全礦沸沸揚揚傳言男方可能不能生育,不知是真是假。桃香的媽也沒打算深入調查。隔壁陳阿姨似乎很知情地說,原本談了一位姑娘,結婚日子臨近,卻因在新房的裝潢上兩人鬧分歧,上個月剛吹。不能生育的流言可能就是與他分手的女友造的謠。因此男孩的媽讓她留意為她兒子找一位老實人家的女孩。陳阿姨當時就覺得桃香挺配。

  此事一經撮合,男孩的父母親自跑到桃香家登門拜訪。桃香的媽受寵若驚。不知該用什麼樣的禮節招待貴賓。兩家商議,選定日子買好三金與衣物算作定婚的見證。年底就把婚事辦了。桃香媽沒遇到這等好事,男方各方面條件都比自家強,在礦區還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這結婚的日子定得如此之快讓桃香的媽始料不及。認識到結婚日期不過三個月,真是速戰速決。桃香好象還處在迷濛的煙雨之中,無法接受這等神速的安排。直覺像入了一個大大的圈套。

  她有深深的隱衷,對易涵還不了解,轉眼就要跟他結婚,簡直不可思議。她說,媽,這事隨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妥,結婚是人生大事,我與他缺乏了解,匆忙行事,不好。

  “你爸死得早,家景也不好,沒什麼人幫你介紹對象,你雖這麼大了,又不喜歡交際,自己又不上心找。打聽了下,男孩沒什麼壞的習性,還行,你找到好人家,媽這下就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以後什麼都得靠你,家裡也沒有什麼東西給你陪嫁,都怪媽沒本事,讓你們一個個跟着我吃苦。”桃香的媽一邊說,淚水盈盈溢滿眼眶。

  桃香一聽媽提及爸,內心就有一種深深的愧疚,這麼大人也沒什麼本事給予媽媽好的生活,非但不能讓她安享晚年,還要為自己操心。這是她的不孝,她還能乞求從天而降出什麼白馬王子不成?有人能看得起自己就該謝天謝地了。

  所以當易涵的媽媽要求她與易涵一起上城買金耳環,金項鏈,金戒指,拍結婚照一系列看似必然的活動,她都沒有絲毫的拒絕與反抗,她如同被人聘請來的女主角,演着牽強附會的戲,內心卻在滴血。為了讓讓媽媽看來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她展示給眾人平生最滿意的妝容,裝作與易涵很親密無間的樣子,事實上她與他交往以來還沒說過五十句話。

  當她把結婚照捧給媽媽看的時候,媽媽的眼裡涌動着幸福的淚花,她說要是你爸還在,他肯定會高興得要死,我的女兒真好看,好像天上的仙女,你看我的女兒打扮起來比誰家的孩子差……

  桃香的媽媽把臉頰緊緊地貼在三十寸的相片上,彷彿相片上的女兒就是她的年少,她正偷看着當年的自己,如今女兒代她完成了最為璀璨的人生麗景。她看了又看,捨不得放下,面色浮現罕見的緋紅,對着相片上女兒的臉親了又親。嘴裡還哼起了《南泥彎》她那個年代流行的歌曲。

  可是情況不出一個月,情勢急轉,某日下午,易涵的母親在陳阿姨的鋪子里聲淚俱下。她哭得聲情並茂,說孩子的前女友取消了裝修計劃,易涵這個王八蛋與前女支合好如初。她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她說她一生只有這一個獨苗,如果不依他,萬一脾氣犟起來,百頭牛都拉不回。還說為了表示抱歉,當初買下的衣物與定婚禮物全送給桃香好了。

  陳阿姨當晚真不知如何開口對桃香媽媽說。桃香一家無端成了別人遊戲人生的陪襯,陳阿姨小心安慰着桃香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心想敢情遇上桃香一家老實人,才放虎歸山,天下太平。如果碰到狠的絕對是好戲連台,不鬧個天翻地覆至少也要給易涵一家一點顏色看看,窮人家的人不是這麼好欺負的,說結就結,說算就算。當初苦苦相求,說易涵孩子年齡苦苦哀求桃香早些完婚,現在隨便找個借口就把人甩得一乾二淨。說什麼桃香的農村戶口難得與易涵的城市戶口轉到一處,以後生下的孩子會是黑市人口。不過陳阿姨把這蹩腳理由強咽了下去,只說是那該千刀萬剮的搗蛋女孩變了卦。

  桃香媽的眼淚一串串靜靜淌了下來,她勸桃香,就當他們不存在,就像我們是做了一場夢的。該來的來,該去的去。孩子,這不叫事。咱們認命。桃香拿着一本雜誌,把整張臉全部罩了進去。幽幽地說:“媽,放心吧,沒有什麼能讓我難過,那個穿婚紗的人本不是真正的我。”

  一切都似在夢裡,夢還沒醒來,就宣告破滅。這正如夜空中燦爛的焰火,在天空繪出無數應接不暇的耀眼畫面,聲震寰宇一聲巨響過後,轉眼煙消雲散,你明明知道它們會轉瞬即逝,但還在期待它的地久天長。

  桃香一連一個小時眼睛還停在那張雜誌的頁面上,這一切似乎在暗示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操縱她的婚姻,可她無從改變。懦弱與成全都是咎由自取,只是前者是不情願的屈從,後者是自願的背負。

  桃香的媽媽那一夜輾轉未眠,披着外衣不時起來看看女兒的被子有沒有蓋好,幫她掖一下被腳。她裝作睡得很熟很香。夜色如素白的百合,在它的眼前飄來飄去,處處散發著寒冷的暗香,她真想伸出手抓了一把,捂在胸前,夜光輕柔明潔,有絲絲人的氣息,她多麼希望它能比愛更為長久。

  第二天,桃香的媽媽退回了易涵家送過來的全部禮品,此事不再提及。

  二年後,桃香又經人介紹一位在清明河政府部門工作的男孩,名字叫淺淺,武漢財金大學畢業。清瘦身材,酒量非凡,據目擊者證實他一個人一天可以喝一箱啤酒。只要有酒,吃腌菜,辣蘿蔔條都行。獨人可自斟自飲半天,面對這個世界可不聞不問,熟視無睹。入迷處還可以如李白一樣,信口可吹出一滿瓶子的唐詩。談過三次戀愛,眼光獨到,擅長與上層領導交往。應變能力超強,稻草可以被他說成是金條。可惜職務一直原地踏步,故他恨生不逢時,時運不濟。

  淺淺到底是談過戀愛的人,出口不凡。開口不像王悅小心試探性地問對方愛好喜好,然後再一步步投其所好。而是採用直接進入對方基地,步步為營一舉攻下城池。

  彼此交往二十天後,他很大方的看着桃香開口便說:“我這個人對感情認真專一,容不得一粒沙子,如果你對我好,我會對你更好。不喜歡彎彎腸子的人,有什麼直說。合則聚,不合則散,生活的路長得很,勉強湊合在我看來是浪費生命。”

  “如果有什麼不快或不順讓我一個人為你獨自承擔,至少這樣你的痛苦會減半,我不會對人甜言蜜語,但我想告訴你,不管生命有多長,我會一生陪在你身邊,跟你經歷以後的風風雨雨,如果你願意的話。”

  桃香點頭稱讚,此人語氣溫暖,一片赤心。直覺得這人直率,不隱不藏,大凡直率的人不會壞到哪裡處。粗看外相也沒有什麼討厭之處,如果發展順利後期應該精彩。

  政府部門工作的淺淺,比桃香清閑得多,每天早晚桃香都可以收到他的兩條信息,一個電話。時間一長,反倒讓桃香覺得對他有些虧欠,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人家對她好,她不能無動於衷。有時她想或許找一個愛自己的人遠比找一個自己愛的人要強。反正這麼多年,也沒遇到一個兩情相悅且能長久的,或許以後永遠也不會碰到。既然這麼難得碰到一個對自己有情的人,那麼自己還等待什麼?

  這樣想着,桃香便以女友的身份自居,越發認真地與他交往起來,一切順其自然,波瀾不驚地發展着。

  待再次他們出外玩時,那是一個神清氣爽的午後,天空由黛青轉成了鉛灰,大朵的雲生長在空中像開一場盛會。一望無際的曠野,踴躍而出一些奔馬、飛兔、憨豬、牛羊成群從崇山峻岭外魚貫而出。天空盜版了人間的一切。抬頭仰望,那一刻她真想有一雙翅膀飛上去。

  “我們結婚吧,日子就選在你出生的那天。”淺淺面部祥和,幸福地陷入了對未來的嚮往中。

  “不用那麼快!還沒想好呢……”桃香潛意識馬上拒絕,怎麼她遇上的人儘是急不可耐等着結婚的人,不可思議。

  “如果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感到踏實,想過或有那麼一點喜歡與我呆在一起,我會用一生去愛你。不管貧窮與富貴,去經營我們的一切。畢竟我們都不小了,你也知道時間過得太快,一晃就是一年,不管怎麼樣,我們對雙方都有所了解。我不能保證讓你跟我會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我會盡一切努力讓你過得更好,相信我!”

  桃香生平第一次聽到這麼感人肺腑的話,眼淚突然刷刷而下,她怕淺淺看到,轉身低下頭用紙巾把整張臉從上到下擦了幾遍。抬頭,對他露出天使般的笑容。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愛,愛能讓另外一個人知道她的角色,知道她自己對另外一個人的重要性。

  每天穿梭於車水馬龍的現實,有了淺淺時不時的細心關照,生活多了些除油鹽醬醋之外的風光。人世不是因為精彩而讓人留戀,而是因為有了真實的愛與希望才讓人有活下去的勇氣。秋天過後,桃香的工作更加忙碌,開發客戶,接洽客戶,業務跟進,出貨檢驗,收款追蹤把她整得像個機器晝夜不息地高速運轉着。

  淺淺開始顯露不悅,懷疑她與別人交往過多而冷落了他。每出差,桃香為了防止肚子餓,習慣帶兩個粽子或饅頭在身上,而且粽子難於消化禁餓,實在餓得受不了時就狼吞虎咽吃上幾口,再多灌一些水充饑。

  那年的冬天來得很早,星期六早上,淺淺把做好的蘑菇瘦肉粥端倒她的手裡,粥晶瑩清香,桃香舀了一口放入嘴裡,贊道:“真香啊!”。準備再舀一口時,只覺得頭暈腦脹,一陣強烈的噁心襲來,於是她下意識趕緊放下碗,在垃圾桶旁蹲下。

  “嘩啦”一聲聲刺骨的聲音傳出,昨天吃的冷粽子全部傾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席捲過來幾乎讓她暈倒,苦中有酸的濁味又讓她嘔吐不止,臉上慘白,冷汗直冒。

  “怎麼了?”淺淺急得滿臉通紅。

  “沒--事--”桃香嘔得說不出話來。

  “吐完就好了……”桃香張着口,一口口的污物還沒吐完,另有滿喉的濁水又擠了上來,令她無法呼吸。她在想,要不要打120。

  “你是不是有了?”淺淺頓感不妙。

  桃香沒聽清什麼有了,沒了。感覺肝肺似乎要被嘔吐出來。淺淺見桃香沒有應聲,以為默認,馬上跳到桃香面前把她的頭按到牆上撞了起來。

  桃香不用手摸,感知出來一個大皰。只覺天眩地轉。一陣劇烈的疼痛像燃燒的火苗把她全身燒着了。她驚詫他異常的舉動,不明不白地望着他。

  “你說,是不是有了孩子,怎麼會這樣?”淺淺幾近歇斯底里把她抓在懷裡。她的眼神空洞得如無底深淵,陰冷可怕,她笑了起來,大聲地笑了起來。

  “淺淺,你不是人,以後,不要讓我再看到你!”桃香摔門而出,搖搖晃晃地跑開。

  前女友對着他嘔吐的慘樣又一幕幕再現,她騙了他的感情,懷了別人的孩子還掩飾自己的無辜,與她一起去打掉孩子時竟然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一樣輕鬆愉快,那神氣讓他心寒膽戰。他這一生最恨的就是別人騙他,無論何種錯誤他都可以原諒,但要是誰欺騙了他的感情,他絕不原諒。然而這樣的事偏偏讓他碰到。想起,便忍無可忍,尤其是清純可人的桃香,怎麼可能再置他於死地?沒細思他便像一頭怒獅撲向她,把她的頭往牆上亂撞,完全失控的他真不知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桃香跑了,淺淺一下像從另一個世界突然醒來,等他醒后,他找不到桃香異常恐懼。他的極端不信任讓她徹底絕望,他摧毀了一切,顛覆了愛的美好,於她,他只是恐怖魔鬼的代名詞。

  淺淺跪在她家門前,百般哀求她原諒,形如一條可憐的喪家之狗。桃香視而不見。桃香的媽媽抱着女兒淚流不止,痛苦地說,還未結婚就把我的孩子打成這樣,要是結了婚,還不把人打死。簡直禽獸不如!要是我們家的孩子不好,全世界的孩子都沒個乾淨的,遇到這樣的人,真是倒八輩子的霉……

  淺淺見桃香沒有原諒的意思,七天七夜卧床不起,本來就瘦,這下更加骨瘦如祡,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淺淺的母親望兒興嘆,一籌莫展,死沉沉的悲傷氣氛差點把她壓垮。淺淺不吃,他的父母也跟着吃不下,舉家齊哀。淺淺他嫂子如坐針氈,看到門口的小狗甩尾而去,急中生智,頓生一計。

  她一個人跑到桃香家,雙手叉腰,右腿津津有味地來回搖晃,口中念念有詞:“想和我家淺淺退親,沒門!除非你把當初與他在一起的時光給我找回來,吃的東西吐出來,用的東西退回來,用了多少洗髮水,買了多少短褲內衣統統地還回來……”她料想桃香一家准對這招無應對的措施,說完后,放聲大笑。見無人應聲於是使出第二招。

  “我把話說前頭,可別怪我手下無情,如果做不到,就複合吧。大家還是親家。要不然,我家淺淺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全家沒一個人能好過,不信,走着瞧!”

  桃香媽氣得臉鐵青,糖尿病加劇,高血壓複發。

  桃香一下記起客戶還有5000元的定金沒來得急上交財務,還在她手上,於是全部拿出來摔向她。

  “告訴您,我沒用過他一分錢,如果您想錢,我給,收回去,以後不要再踏入我家半步……”

  一張張紅得刺眼的鈔票一下散了一地,淺淺的嫂子沒想到桃香還來真格的,嚇得失了主張,拔腿而逃。

  撒在地上的錢紅焰焰的,分外刺眼,如同一堆糾纏的蟒蛇正吐着一團團鮮紅的血。

  經歷過兩次意外打擊的桃香,對婚姻大事幾近喪失了信心。好在王悅的出現讓她漸漸恢復了對愛情的嚮往,不料他突玩失蹤。

  年近春節,整個清水河鄉幾乎家家張燈結綵,煥然一新。而桃香的家還是冷冷清清。桃香的媽已明顯感覺到女兒非同尋常的變化。多少次她拿着一張紙專心地念:“我會愛你一生一世,無論你去哪裡,我會陪你在一起,永遠不離不棄。”桃香的媽媽拿過那紙條看,上面其實什麼字也沒有。她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醫生說是精神受到意外打擊,桃香得了精神分裂同時伴隨着間歇性的失憶癥狀。能否恢復要看病者的內在心理素質與外在的環境配合。

  一日一把刀把王悅拖到桃香的面前,王悅淚流滿面。與她恍若隔世,她目光獃滯,形容憔悴,不知多少日子沒見她,她真的不認識他。她痴痴獃呆地問王悅:“你是誰,你認識王悅嗎?是他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在一起的,他怎麼了?”

  一把刀把一個大的文件袋交給桃香的媽。“這是一把刀的一點心意,請一定要收下,我們一定要把她的病治好!”

  桃香的媽打開黃色的袋子,裡面是一疊錢,整整十萬。

  第二年的春天,桃花盛開,清水河傳出一重大新聞,清水河鄉多了一個瘋子。無論颳風下雨,都會看到她穿着紫色長裙,站在桃樹底下唱着別人聽不明白的歌。

  不過,這個瘋子很乖,不會對路人亂打亂說話。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專心地聽,一定能聽得懂她在說:“他說要愛我一生一世的,他說要和我結婚的,如果我有房子,有房子,大的房子……”

  遠處會走來一位老太太,頭髮稀疏花白,她牽着女兒的手奮力拉她回家,佝僂着腰像對一個三歲智商的小孩子說:“你要聽話,不能再跑出來,媽媽才有錢替你買大房子……”

  “媽媽,誰叫王悅,他在哪裡?他多大了,是他說要與我結婚的嗎?……”

  清水河的路上,每天都會落下一對母女清瘦的身影,桃花開得正艷,遠方的路還很長,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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