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愛的空城

　　深圳世界之窗的潑水節，我一盆水衝著那個眼神憂鬱的陌生男孩潑過去，於是，這個陌生人勒冬就被帶進了我的世界。第二次遇到他，是3個月後深圳高交會上，因一面之緣，他約我在華僑城的西餐廳吃飯，格局很優雅，他熟練地做每個步驟，開胃酒，三成熟胡椒牛排，龍蝦盤……我喜歡西餐廳，這些地方安靜怡人，到這兒吃飯的人都不會流露粗俗，且舉止優雅，而我，喜歡一切唯美的感覺。

　　勒冬因酒失態，這點我並不奇怪，深圳的男人，因為害怕失去安全的外衣，總選擇一些不會融入自己生活的人作為傾訴對象。勒冬，就是這樣一種人，他的頭因逐漸低垂過頸線而顯得頭髮零亂，髮際的邊緣，隱隱有幾根白髮，我多看了幾眼，確定他是多慮的人。

　　走出來后，我有點頭暈，他已經醉了。我開車時，他不停跟我奪方向盤，弄得我凌晨在深南大道上蕩來蕩去。他神經質地大笑，然而卻有淚落下，我弄不清楚到底是哭還是笑了。說實話，我厭惡與帶酒性的人相處，喜歡舉止優雅的人。

　　記憶中有迎面而來的貨車，我驚呼，思維便抽離了軀體，醒來時頭部裹着紗布，手上打了繃帶，有血隱隱透出。他呢 我心裡一驚!護士說他沒有事，昨晚直罵醫生，要是不把我搶救過來，他跟人家沒完！我不可思議地笑了一下，護士小姐不滿地嘀咕着轉身走了。

　　勒冬只擦傷了手和胳膊，沒大礙，我笑他是母豬星下凡，只拱別人不傷自己!他說：“啊!天使見我生得靚，有意暗中保護我。”確實，勒冬細細的單眼皮，挺直的鼻，端正的嘴，很有man感，命書上批“凡單眼皮之人，必對愛情特別執着，不易變心，但易犯紅劫”。我問他怎麼那麼不尊重醫生。沉默許久他才說：“我以前的女朋友，昨天，是她的忌日!車禍!死在我的懷裡，我害怕面對死亡和分離。”笑容剎那間隱沒我嘴角，那一瞬間，我就原諒了他昨晚的失態。他背過臉去，站在窗邊點起了煙……

　　3個月的時間，他來接我出院。我臉上留了個淡淡的疤，這以後，他自責地常找借口請我吃飯，間或會給我買些好看的玩意，直到現在，我天花板上掛的到地上放的，都是他送給我的玩具。周末時，他會突然帶着菜就到我家來做飯了，我不知所措地跟在他後面幫倒忙，最後他就把我請出了廚房!我始終覺得這麼好的男人，不愛他簡直是浪費。

　　然而，他可以對我親如鄰家小妹，感情上卻滴水不漏。我不缺感情，有男人追求我，我跟男生遊仙湖，拿照片給勒冬看，他說比不上他的勸我看都別看，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是去廟上求佛保佑他跟我相愛。晚上，我跟男人去Party，勒冬打電話叮囑我早點回家，但卻從沒醋意。他心細如髮地關心我，卻從不說愛我。我問過勒冬：“你不是我男友，我不是你女友，這麼關心我，怪怪的，你說咱這叫什麼關係 ”他沉默不語，我不想為他的抵觸自尋煩惱，我以為自己能征服他，以為我們之間有緣分。勒冬飄渺的目光告訴我他喜歡我，然而無論說話或者做事，他卻更多地迴避感情兩個字。我故意下雨不帶傘，讓他來接我。我陪他打遊戲，聽音樂會，做義工，讓他喜歡上我。然而，每次在他快要吻我的時候，或是他的手已經很柔軟地貼服於我乳峰上時，或是他想做些更深的表白時，他就陡然剎車，然後凜然地說對不起，不能這樣對你。冰冷瞬間吸食了我的血液，我越來越愛上這個追逐的遊戲，也越來越恨他的退避。

　　那天，下着小雨，同樣又一次浪漫被他折毀了后，他開車送我到了樓下，為我撐着傘，一臉歉意與難過，我又愛又恨地掐他胳膊，他一動不動，有淚從他眼裡滑落，我攻擊性地吻上他的唇，他退縮了一下，而後迎合，傘慢慢滑落，他的雙手有勁地揉着我的身體，雨水浸濕了全身，我卻快樂得發抖，他說，為什麼我怎麼躲，都還是不可避免地與你糾纏愛戀的結局。

　　看着他像嬰兒一樣熟睡在身旁，我以為他終於屬於了我，然而，當我聽見他在夢裡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小白的名字時，我可以理解愛之深痛之切，然而我不能理解我的努力竟然敵不過一個逝人。我們開始平淡無奇的生活，吃飯、上班、睡覺，唯一的調劑是給他煮咖啡，他總要我加很多糖，我很用心地做這件他喜歡的事，然而我們之間似乎沒有愛情。最後，為愛，我卑微到利用一個逝者——小白。祭日那天，我用小白的身份給他發了份郵件：勒冬，我離開，不代表你就要從此失去歡樂的主題。雖然我們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但心與你同在，我過得很好，天堂里沒有眼淚，同樣，我希望你的世界里不再有眼淚!不再有悲傷!我希望聽到你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笑聲!記着，我等着你的笑聲，傳到我的耳里!

　　勒冬第二天帶我去小白的安息之地，他如同撫摸小白的臉龐般輕輕地擦拭着碑上的塵土，哽咽對着小白的碑說：“嗨，寶貝，我給你帶來個朋友，你的話，我聽到了……”

　　一股腐蝕的潮濕鋪滿了勒冬跪着的那片墓地。而後，除了小白頑固地佔據着勒冬心底一段回憶外，他像真正的戀人那樣對我。我們遊仙湖，去本色吧歡叫，去錦繡中華留影，去小梅沙海邊撿貝殼，如果沒有希磊的再次出現，也許我和勒冬會一直快樂下去。希磊回到了深圳，並毫不遲疑地對我說仍然愛我。勒冬的存在，我的不屑與躲避，也沒阻止希磊自信的攪進我的生活，一如以前一樣霸道。

　　勒冬開始懷疑我的真誠。他常拿着小白的像發獃，我們爭吵——為希磊，為我的“離開”和“背叛”，解釋成了狡辯。勒冬認為我願意回到希磊的身邊，並舉例說如果小白回來了，他也會“像我”這樣回到她身邊的。他摔門而去，反彈的力度震掉了塌塌米上的瓷器，片片碎開來躺在地上，一如我斑駁的心，毫無掩飾破裂地暴露於空氣中，觸目凄涼。我努力維護純真的感情世界，現在卻被最愛的人懷疑，我才知道：原來，愛情真的沒有替代品，別指望你的努力、你的真誠就能抹去那些歲月的傷痛。

　　當勒冬與希磊同時出現在樓下時，我無助地面對一切，勒冬把希磊撂倒了，我衝過去擋住了勒冬狠砸下的拳頭，他冷冷地看着我，陣陣寒意從他眼底透出，一陣巨痛后，我告訴自己我最愛的人打了我!最後，我把自己投入到了一個虛空的世界……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勒冬留下一封信走了：雪子，原諒我的衝動，有件事情早該告訴你，可我害怕坦誠后，你會離開我。你努力地愛，可我只給了你困擾。你問我為何從不說我愛你，現在，我告訴你，我愛你!可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我是個罪人，那天小白跟我說分手，與另外一個男人去追尋愛情時，突然被自己深愛8年的人背叛，你能想象這種痛嗎 我幾乎瘋掉。那輛車撞過來時，本可以避開，而我心灰意冷，大家一起結束罷了，可是，她死了，我卻活了下來，人們都把這個當作意外，而唯有我自己知道，是我謀殺了她。希磊的出現讓我發現自己是那麼深愛你，那天，你為他擋住我揮動的手，嫉妒使我瘋狂。心理醫生說我有嚴重的嫉妒和佔有傾向，比如我打了你，比如我謀殺了小白，比如我有意對你冷漠，我是個帶病的罪人，為了避免更多的傷害發生，只能選擇離開你。你總問我為什麼喝咖啡加那麼多糖，因為我總覺得心裡好苦，其實不加糖的咖啡才真正好喝，原汁原味，一如生活。願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愛你的勒冬。

　　勒冬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聽人說，他離開了深圳，可在小白的墳頭，我還是會在那個既定的日子裡，看到一束白玫瑰，只是，我從來沒遇到過他。

　　希磊站在我的窗下，唱了一個月的《黃昏》，最後決定抱着吉他離開深圳，一如以前隨意而行，臨別那天他問我，如果一切重新來過，你還會愛我嗎？我說希磊，愛一個人，是希望自己在寒夜可以把腳放在他的小肚上取暖。世界上最保暖的地方是情人的身體，可你，你動蕩不安的靈魂，不是我的歸屬。他甩甩頭髮，一笑而過，一如以前散漫不拘。

　　走了，都走了，留下那些見證愛的地方，殘延着痛的回憶。我、小白、希磊、勒冬曾集中在這個城市——深圳，現在，我們像一組射線，從城市這個頂點，一條條的發散開來，小白去了天堂，希磊流浪他鄉，勒冬躲進自己沉默的世界，我仍然留在這兒，愛情來過，又遠走，我守候在這座沒有了愛人的空城中，守候愛情的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