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夢飛翔

　　我極少遠足。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這道理我懂。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我這個所謂的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一個月就兩千來塊，還沒想好怎麼花那錢就沒了，日子一天趕着一天過。魯迅先生說過：“人必活着，愛才有所附麗。”遠足雖是我愛，但能夠活着就已大為不易，怎敢奢望其它。領導們拿着這工作報告那工作報告大談重視教育的時候，我不知道義務教育的教師屬不屬於教育的一部分。如果是，明明是空口說瞎話，我不知道他們怎麼就開得了那口。

　　一說起遠足，我就特別鬱悶。我的那些兒時的夥伴，他們雖是農民，書沒有我讀得多，馬列也沒有我懂得多，卻有幾個沒走過三省六府？甚而還有幾個膽大的，還跑到國外瀟洒過一把。有時便想，我再不濟，當個干點沒有技術含量的小工總可以是合格的吧。即使在本地，一個小工的月工資都比我拿得多。潦倒於斯，真是斯文掃地。

　　說來慚愧，有限的幾次遠足，都是沾孩子的光。前次北上，是因為孩子考上中央民族大學，送孩子上學。這次南下，還是因為孩子考上北大的研究生，就讀於深圳，送孩子去上學。這樣的機會難得，就打腫臉充回胖子，學學偉人，來次南巡，走走天涯海角，再回到深圳畫個圈。偉人的一次南巡，改變了中國，改變了世界，我的南巡總能對自己的人生有所改變吧！這樣一想，錢也就不是問題了。大不了，繼續節衣縮食吧。

　　終於到了遠足的日子，我們一行登上了開往武漢的列車，然後將改乘飛機飛往海口。我很羞愧，我竟然高興得像小孩子過兒童節一樣，坐立不安，直讓我的孩子笑話。孩子哪裡知道，就連武漢這樣的省府，她父親都沒有真正好好逛過。東湖，龜山，蛇山，也都是在書中神遊的，在電視里見到的。

　　走進天河機場的候機大廳，遠遠地就看到了停機坪上的飛機，真實得讓我有一種要落淚的感覺。原來，常常在頭頂呼嘯掠過的飛機，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記得年青的時候，有一次到州府辦事，想去看看飛機，被同行的夥伴嘲笑，竟沒有一個人願意陪我去，只好作罷。為此，還懊喪了好久。沒想到，我今天就要坐上飛機，真實地體驗一把在空中飛翔的感覺。我能不高興嗎？

　　孩子坐過好幾次飛機了，對坐飛機已不怎麼興奮，反是對我的激動頗有些不以為然，就像當年我對我的父親一樣。老人家到小城看望讀書的我，對小城大驚小怪喋喋不休，當時我覺得我的父親好土好土。女兒對怎樣乘飛機十分熟稔，指揮我們在候機大廳等待，引着我們安檢。在女兒的面前，我們倒好像成了孩子。

　　好不容易登上飛機，找到座位，我仍抑制不住心的狂跳。飛機其實不大，只裝百來人，但依然讓我驚嘆不已。飛機開始在跑道滑行，由慢到快，忽然就飛起來了，越飛越高。“我上天了！我終於上天了！”我在心裡狂呼着。

　　我坐在窗邊，看到朵朵白雲，從飛機身邊飛快地飄過，觸手可及，我驚嘆；飛機穿過雲層，那美麗的雲朵，竟然魔術般地變成了絲絲縷縷的霧氣，我驚嘆；地下的城市，和歌谷地圖呈現的一模一樣，高大的建築猶如一堆亂石，我驚嘆；河流就像一條黃色的陳舊的帶子，在綠色中飄動，我驚嘆；一架飛機從窗子的對面直扎過來，卻帶着轟鳴從下方輕巧地飛過去，我驚嘆……原來，坐飛機的感覺竟是這樣爽！

　　從萬米高空往下看，縱橫的山河模糊，宛然無知孩童在一張畫布上胡亂的塗鴉。時間已久，就有些暈眩，有一種下墜的感覺。平視窗外，沒有雲彩的地方，空得讓人發慌。有雲朵漂浮的地方，陽光透過雲朵，幻出奇異的色彩。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如夢境。

　　我在做夢嗎？這個夢做了多少年了？這個夢，該從孩童時第一次看到飛機像鳥一樣的從頭頂掠過算起吧。我想到騎在父親的脖子上的情景，父親向前跑着，我歡呼着“坐飛機啰，坐飛機啰”；我想起玩紙飛機的情景，摺疊好紙飛機，用力猛地摔出，紙飛機在空中滑翔，我的心也跟着放飛……沒想到，這個夢一做就是半個世紀，但今天終於可以圓了，幸何如之？儘管遲了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飛機飛臨海口的上空。下面是一個很大的海灣，海水碧綠，有船在行駛，指甲般大小，玩具一般。有一種進入小人國的那種夢幻般的感覺。

　　忽然，飛機抖動起來，或許是遇上了氣流。我忽然擔心，擔心飛機就這樣掉了下去。看看周圍的人，他們仍然談笑風生，沒事一般，我為我荒唐的想法而羞愧。

　　飛機開始減速，降低高度，地面的景物逐漸清晰，變大，還原成本來的樣子。連行走的人群，都看得清清楚楚。機場到了，飛機輕巧地落在跑道上滑行，就像客車一樣，最後穩穩地停了下來。這飛機沒有我印象中的舷梯，一個能活動的甬道樣的東西直接艙門，我們便隨着乘客走進那甬道，走進了大廳。踏上地面，我忽然感到特別的踏實，那顆不安分的心終於平靜下來。

　　大廳里，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候機的，登機的，離機的，在這兒交匯。有的激動、焦躁，有的從容、淡定。不知為什麼，《圍城》中的一句話冷不丁冒了出來：城裡人想到鄉下去，鄉下人想到城裡來。

　　有個姑娘舉着牌子接我們，原來是聯繫好的海南一個旅行社的導遊。她自稱姓王，邊寒暄邊引我們登上一個停在機場外馬路邊的商務車，直驅我們下榻的酒店——華僑酒店。王導遊介紹說是三星級酒店，室內裝潢不錯，設施也比較齊全，只是陳舊了點。下午四點多了，沒有安排，稍事休息，我們便吃旅遊餐。八菜一湯，也還豐盛，只是那味道卻讓人不敢恭維。因為興奮，也沒有人去在意這些。

　　吃完晚飯，天就要黑下來了。我們到旅店的超市去買生活的必需品，發現了一種尖頂的斗笠，造型很特別，便一人買了一頂。

　　在海南打工的姐姐、姐夫，來看望我們。他們氣色很好，讓我感到很高興。小聚之後，他們就離開了。明天，他們還要做工，掙錢；我們要去旅遊，花錢。我挺羨慕他們，在打工中就實現了遠足，既掙了錢又旅了游。和他們換一換，又如何呢？或許，在他們看來，我這是吃飽了撐的。

　　送走他們，睡意漫上來，洗漱之後，便爬上床，但一想起明天的旅行，不知該收穫多少驚喜，就又興奮起來，輾轉難以成眠。

　　人說海南熱，其實也不過如此。太陽是毒了點，但並沒有傳說的那麼厲害。看來，凡事還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夢裡，仍坐着飛機，很小很小，像玩具，載着我，在天空中盡情遨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