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老通城”

　　公元1929年，漢陽人曾厚誠為維持生計，在漢口后城馬路（今中山大道）大智門（今大智路）租了一個小門面，開了一個小吃點，供應早、中、晚點。

　　該地因毗鄰漢口火車站，往來人員眾多，加上曾厚誠勤勞肯干，小吃點的生意非常紅火，不到一年，門面就擴張了一倍，經營品種增加了不少。曾厚誠整天忙得不亦樂乎，笑得合不攏嘴。

　　一天，一位老顧客對曾厚誠說：“曾老闆，生意做大了，該起個響亮的字號，不要老是叫‘曾記’小吃店了！”

　　曾厚誠一想有理，店面草創之際，沿用舊時作派，以自己姓氏名之為“曾記小吃店”，現今生意興隆，為圖財源永進，自當打造一個金字招牌以求吉利。

　　曾厚誠雖然肚中墨水不多，但卻極有見地，他備下厚禮50塊銀圓，親自登門把當時漢口的書法名家葉梓桂請到店中，準備好筆墨紙硯，請他代為起名並題寫匾額。

　　葉梓桂略一沉吟，該地原是漢口城堡的城門之一——大智門所在地，是來往城內、城外的通道，放眼一望，販夫走卒，商賈旅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不繁華熱鬧。葉梓桂提筆飽蘸墨水，在匾額上寫下了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通城”。寫罷，葉梓桂微笑着解釋道：“此名既有通達城內城外之義，更有‘通達成功’之意。我祝曾老闆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曾厚誠帶頭叫起好來，並讓人把匾額懸挂在裝飾一新的店面門前。

　　也就是在那一年，曾厚誠開始做豆皮，並延請名廚輪班掌勺。通城豆皮在當時家喻戶曉，博得了“豆皮大王”的名號。酒樓終年食客盈門，長盛不衰。也許是印了“通達成功”之寓意，曾厚誠自此發家。

　　然而好景不長，1938年武漢淪陷，曾厚誠舉家避難重慶，通城飲食店停業，后被日偽軍佔領。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曾厚誠全家回到武漢，欲重開舊業，然而，通城飲食店及周邊房屋已被國民黨平漢鐵路特別黨部佔用。

　　一天，曾厚誠前往交涉。接待他的正是特別黨部的李主任。李主任長得肥頭大耳。在“接收”中趁火打劫，撈足了油水。他振振有詞地說道：“此地原為日偽佔領，即為日偽財產；我代表黨國予以接收，即是接收日偽財產。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說黨國的財產是你的私產！”

　　曾厚誠據理力爭：“日偽佔領前，此地即為我租賃，現今抗戰勝利，此處理應歸還於我！”說著，拿出1937年同房主簽訂的為期十年的租賃合同以作證明。

　　李主任極不耐煩地接過合同，忽然三下兩下撕了個粉碎，蠻橫地說道：“現今合同又在哪裡呢？你又有何證據證明此處原為你租賃呢？”

　　曾厚誠氣得渾身發抖，他撲在地上撿拾紙末，但合同已不可復原。

　　李主任得寸進尺，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通城通城，即為通向城外，城外為黃陂、孝感，是共匪李先念新五師活動區域。哎喲，我的媽呀，你名為通城實為‘通匪’，這個罪名可不小啊！”

　　曾厚誠哪容他栽贓陷害，他氣憤地反駁道：“新五師同為國軍戰鬥序列，同為抗戰有功的軍隊。你身為黨國要人，卻將他們誣為土匪，居心何在？難道是想挑起戰端，破壞和平嗎？”

　　李主任見沒討到什麼便宜，冷笑着說：“瞧不出你還伶牙利齒的呢！咱們算是扯平了，可要歸還酒樓，沒門！給老子滾！”

　　曾厚誠見一時無望討回租賃權，只好悻悻地走了。

　　後來，曾厚誠四處打聽，找到了房主的兒子，他在戰亂中幸免於難。房主的兒子還算厚道，拿出了他手中保存的一式兩份中另一份租賃合同。曾厚誠託人打點，又暗中送了李主任2000塊大洋，經過半年多的奔波交涉，李主任才極不情願地搬出通城舊址。曾厚誠將其修葺后擇日開張。

　　當年葉梓桂題寫的匾額早已毀於戰火，曾厚誠請來葉梓桂重新題寫店名。

　　通城酒樓重新開張，人們奔走相告。那天客人極多，還未正式開張，屋裡屋外就擠滿了人。

　　葉梓桂老而彌堅，筆鋒更為蒼勁老到。如當年一樣，他提筆在匾額上筆走龍蛇，寫下了兩個大字“通城”。曾厚誠和眾人齊聲喝彩。

　　正在眾人叫好的時候，忽然，眼前的人們紛紛讓開一條道來，只見李主任帶着一幫地痞流氓吆喝着撥開眾人闖到中央。他掃了一眼匾額，說道：“看來我今日來得正是時候。”接着他指了指身旁的地痞流氓說：“我要為這幫饑民討還公道！”

　　那幫人個個油頭粉面，哪裡像是骨瘦如柴的饑民呢！眾人知道李主任又是存心找茬，一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李主任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本省通城縣縣名古已有之，通城酒樓起名在後。未經通城縣全縣民眾許可，曾厚誠你擅自起名‘通城’，不是侵犯了通城縣全體民眾的權益嗎？哼，通城縣饑民個個義憤填膺，本官阻攔不住，他們定要前來討個說法！”

　　地痞流氓們乘勢雜七雜八地叫着：“決不允許糟踏‘通城’縣名！”“要使用也可以，每年須得支付使用費十萬大洋！”還有人拿着匾額，準備砸掉。

　　曾厚誠心知是李主任嫌上次撈得太少，唆使這幫傢伙來大大敲詐一番。破財消災，給點錢他們倒無所謂，可要他一年支付十萬大洋，那不是漫天要價嗎？他強自鎮定，拿出一張支票，賠笑道：“李主任，這是5000大洋，給眾位兄弟買杯茶喝吧！”

　　李主任冷冷推開，說道：“通城縣饑民個個衣不遮體，食不裹腹，這5000大洋，無異於杯水車薪啊！我有心幫你，只怕是饑民不答應！”

　　局面一時僵持住了。

　　只見葉梓桂站了起來，接過支票，說道：“曾老闆啊！他們不要你又何必給他們呢？”接着，他提起毛筆，說道：“你們可看好了，我們這個酒樓，可與‘通城’縣無關！”他在“通城”兩字前重重地添加了一個“老”字。

　　曾厚誠和眾人一時不明白葉梓桂的用意，葉梓桂微微一笑，解釋道：“舊址重建，老樹新芽，民眾對其有老感情，謂之老地方，‘老通城’正合此意。從今往後，謹以‘老通城’為店名！請問李主任，‘老通城’與‘通城’縣有何干係？”

　　眾人無不為葉梓桂的機智嘆服，齊聲叫起好來，“老通城，好，好名字！”李主任和地痞流氓哪料到這招，一個個傻了眼。

　　曾厚誠乘機說：“小店今日重新開張，各位如果是前來捧場，小店非常歡迎；如果是準備挑起事端，小店不得不下逐客令了！”

　　李主任氣得連連說：“你、你、你，算你們有板眼！”一邊帶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曾厚誠真誠地對葉梓桂說：“葉先生，多虧你為我們解圍！今後，您老就是鄙店的榮譽店主。無論什麼時候來，我們都將全部免費！”葉梓桂卻高興不起來，他望望李主任他們遠去的背影和渾濁的天空，長長嘆了一口氣，說：“民為國之本。當一個政權與民爭利，甚至盤剝民眾，巧取豪奪，它離衰亡已經不遠了！厚誠啊，值此亂世，你可得加倍小心保護這份家業！”

　　曾厚誠沉重地點了點頭，自此後，他小心翼翼地應付李主任。好在李主任因作惡多端，民憤極大，不久就被平漢鐵路工人秘密處死，投入長江之中，曾厚誠總算消除了心頭大患。對其他如狼似虎的官差，逢有敲詐，曾厚誠必送上銀兩，辛苦掙來的血汗錢大半進入官差囊中。就這樣勉強維持到1949年，直到武漢解放，老通城才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