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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囈語[原創]

手機:M版  分類:戲說人生  編輯:pp958

  一、艷羨與口水

  老E去逝已有三年。小安沒能參加他的葬禮,這成為心中一個難以釋懷的疼。但即便他活着的話,小安心情也會依舊,因他難過的不只老E的死,竟還有他的活。老E活的太累了,而那種累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去,依附並浸蝕着也許每一個思考的大腦。也就是說,絕不只在他一人身上。

  小安曾和老E同屬一個職場八年,那裡有生存需求、現實跟從,乃至局部的放縱。要說的那些橋段,就像對一個你明知他有毛病,卻不肯在意,如情侶間那種在旁人看來不堪,偏被自己當作喜歡的優點一樣。想來不光是情趣相投,亦有相患相知的緣由吧。

  若以廣義和狹義區分,在浩瀚如海的職場里,有一種職業不遭人待見,存在心理上落差,即“一張報紙一杯茶”的事業。不過,老E手中的權柄並無多少含金量,因為職務高低、部門間不同與能夠攫利的大小亦有天壤之別。痛恨“尋租”的未必限於圈外人,置身其間,切膚之痛尤有更甚,可嘆它一如宿命,一併淹沒在眾人唾液中。好比你有一個為官為富的爹與一個為民為貧的爹,二者的心境與視角不一,縱有天量煩腦皆成多餘,均須回歸屬於各自的軌道或節奏。不想定義圈子裡有無一個好東西,這本身沒有多少意義。

  說他是個好人,或許有人發笑,好在小安已置身圈外,不至於王婆賣瓜,吃人嘴短。半途離開,或許只是一種決擇,糾結於那段時光,說出來又當如何。所幸老E不在那個讓他做不成好人的位置上,就像你是個好人,源於你也不在那個位置上。人們常提到某某是個難得的大清官,多半基於他做了一件或幾件被認可的事,那些栽了跟頭的,誰不是有口皆碑的當代海瑞,也許你說是後來的蛻變,這讓人啞然失笑。

  一個舞女去上夜校,人們誇她自強、有追求,一個大學生利用課餘做舞女,人們指她拜金、自甘墜落;一個商人邊賺錢邊出了本著作,人們贊他儒商、有境界,而一個教授邊教邊賺,人們怒他走穴、庸俗、不務正業、不配為人師表。同樣一件事,換個視角竟差之千里。

  於是小安覺得做一個職場人其實是有雙層含義的:半個屬於自己,半個屬於社會,合之才勉強算得一個。換一種說法,你可能在家眉飛色舞,唬了她們娘兒倆,在社會上卻屢屢碰壁,一敗塗地;相反,你在社會上左衝右突,頗有幾分能量,卻難以滿足婆姨的貪婪,而夜深人靜,你又點上一支煙吞雲吐霧盤結着什麼。

  對那些毫無背景的人而言,職場只能算本分人的歸宿,你的滿腹學識多半要聽命於規則,充其量憑藉技能換取一點可憐的生活資料。相對於權貴之家,拚爹一族,任何非分之想都是一種折磨,倒似那些自由職業者,如辦個小書齋,開間咖啡店,搗鼓個懷舊旅館什麼的,也許發不了大財,時不時得提防點什麼,卻至少在精神上求取一個相對獨立、自在、寬鬆的心境,好過無休無止,逃無可逃,天天崩着神經的“職場”。

  二、中槍的老虎

  混跡於職場的人,大都有過憧憬、惶惑、膽怯,到從容、淡定、麻木以至老練的過程。如今“閨蜜”一詞多屬青春判逆期,意趣之交在性情相容,商友之誼多為利益兌沖,少有像平安和E由彼此抵觸而生出交集。

  人對利益的追逐,常現區塊或階段之分,本質上,先有生存之需,立足之本錢,才談得上更大利益的企及。官場乃更高層面的工具集聚、複製和擴大,是演繹“拚爹”一族的始作俑者,各種要素既有生存背景,也有滋養土壤;學而優則仕,幾千年人文傳承,怎能說腐敗與人們的縱容、幫襯無關。法律制度政策規章,這些落實之前行為只能由社會來承擔成本,靠自律而清廉如同竊賊將已經裝進口袋的東西自覺掏出來,或者扔在地上,說這很臟,我要道德。道德自律良心這些堆砌嚼不爛的口號是刻意抬高了人的情商,還是扁低了智商。

  職場是各人逐夢的起點,甚或寄託你全部的理想信念,你在塑造小我的同時還參與營造一個團隊,在創造財富的同時推動着一個社會的文明進步。可這裡並不總是一帆風順,當你裹足於半途,或一不留神踏空了步點,就可能被張開的血盆大口吞噬。

  就是上個月,兩隻名符其實的大老虎中槍了。當然還有中老虎、小老虎們,至於蒼蠅,自是多到不用贅述。何時才能消停,或那怕只是收斂呢,與其說沒人知道,不如說沒多少人有勇氣這樣設想。這不,老虎熱未退,那邊廂粵、鄂、淅、冀的幾個不等去抓,早早地乾脆來個自我了斷,更近幾日,才還電視上露臉一廳官,義無反顧從政府大樓的窗戶縱身一躍。

  據悉,近一年內國內自殺官員已超60人,主要方式墜樓,另有自縊、燒炭、喝農藥等。很多人會不自覺地將它們與腐敗、失職等因素聯繫起來,“一死了事,遮掩了太多內幕。” 此外,有媒體指出在自殺者中並不包括“還有不少是執行反腐運動的官員”;“或許是知道的太多,承受了巨大壓力。而且,他看到了太多的黑暗面。”(引述鳳凰網2014年4月17日相關文章)

  不乏憂國憂民之士煞有介事地分析當事人何以從疇疇滿志、一腔報國之心蛻變到欲貪權的悲摧;有隱士劍走偏峰,把力氣花一點在具體上,權當飯茶之餘的談資,梳不通則博一笑,反而不只是一味的灰心沮喪;惴測一下廳官的想法,然後換作自己在那個位置可能的處遇,不失為以小搏大的途徑,不是為了替其脫罪,而是更多由人文或倫理基礎上挖掘。當然,就算隱士喝過N多墨水,這也絕非易事。驚恐無助猶豫徘徊懊悔,這些詞兒都太爛,太蒼白,更小看了那些無所不在的誘惑。

  老虎、蒼蠅、籠子和蚊拍,是先有老虎後有籠子,還是先有籠子後有老虎。如是前者,則亡羊補牢;如是後者,勢必就要重新來過,看看用得是泥漿木頭還是鋼筋。很多時候,欲貪權的追逐是處於機會和便利,是所處環境賦予對應的需求,換一個人就清廉的幾率大不過清廉的代價或缺陷。

  那位廳官臨走留下一句“請善待我的家人”。小安不敢苟同那種一查就跳樓而後把好處留給家人享用貌似尖刻的說法,但的確,他豈止對家人有未盡之責,更有未交待背後隱藏的內幕就此沉澱,以及賦予其權力的“主人”對真相的未盡訴求。

  三、鳳毛麟角

  對比那些老虎和蒼蠅,老E可喻作蒼蠅叮咬的一隻裂縫的雞蛋,雖有異味卻似不加害於人,這需要一定勇氣方能辨析一二。不同職場有不同的人員要素,而在這裡,權力決定一切,講究的是關係學,是潛規則,工作能力只是條件和過程,並不是結果的唯一選擇,都是權力的附屬物。別忘了在你身邊,時不時就會冒出個領導親屬或富二代。

  老E有公車辦過私事,雖不多,有公款吃喝,雖為坐陪,有與人爭論時綳不住炫耀過副縣級待遇,雖未批且虛職,還有,作為筆杆子更有多到讓人深惡痛絕的八股官文……縱是如此,老E卻能在作態、圓滑、中庸、教條、死板中,透出几絲新穎的“特別”來。當然,按照黨和人民要求,進步是永無止境的。有才華的不少,有背景的更多,像老E這般本真的卻少而又少,而尤其身上的某種特質吸引了周圍的年青人,不覺地凝聚了一些零散的人心。不料這恰是那些政治教育所不及,誇張地就是有點中流砥柱的意思,這在特定職場尤為難得,以至於從他人身上找到那種魅力的嘗試等同於痴人說夢,即便隅有點綴也只及其鳳毛麟角而已。

  他不喜歡被人稱作“E主任”,初來乍到的小青年也大都以“老E”相稱。作為頂頭上司,在年齡上可作長輩,卻每每令年齡相妨的子女喊小安“叔叔”,對於老E,原本性格倔犟小安常有一種近乎無措的、被壓迫的窘境,卻又總是在被動之後樂意去接受他傳導的信息。

  老E是那種憑藉人格魅力獲得敬重的人,在他身上很少發生假借他人的事,相反是替別人做嫁衣裳且做得相當出色的那種,若說這是一種悲哀,無奈充當這類角色的又何其多也。當一種職業,從開始就意味着放棄人生之後的三分之二,你會覺得無比的乏味;更糟的是,一個人只能把事物的完美性體現在暇想層面上,永無可能體現在行動上,並且明知那是白日做夢時,你只好無奈地選擇了健忘。

  一次在當地人員陪同下,訪問一扶貧示範戶,識趣的孤寡老人從頭到尾不住地千恩萬謝,老E卻有意無意問了個極為難堪問題。原來上面下撥養老補貼180元/月,到縣裡減到最高為80元,鄉鎮50元,最後到村級剩下20元,於是一件雞毛小事驚動了頭……

  老E是真實的,真實到彷彿脫離現實生活的軌道,叫人不由地引起戒心。他對所做的一切都胸有成竹、乾脆利落、毫不含糊;思維敏捷、觀點鮮明、分析入木三分。

  還有一次去工廠回來寫調研報告,小安絞盡腦汁徹夜熬戰信心滿滿以為大吉,“不可以眼睛只盯着結果……你要弄清楚……一個孱弱的人何故變得強勢……”說話間,他背抄着手一邊在屋子裡來回過渡步,一邊一口氣陳述完畢,回去照胡菇畫飄竟無一字可改。老E影響了自己周圍的一整批後起之秀,在這些人中,固然有成色不錯的,亦不乏資質一般的,但後來多半都能獨擋一面。

  老E不是“萬精油”似的無論到哪都能左右逢源的幹部,也就是說,他算不了“全才”。其大半生命運多舛,可謂無數“大浪淘沙”般無情現實中的一個,概因遵循的一套規則與實現意義上的“官道”格格不入,拿他的話說:“制度給人以骨感,實現給人以實感,生活給人以衝動。”“官道無非與上面的要求切合,與其運行的規則切合,很多時候人離不開直覺……”

  小安耳邊常有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老E在竭力秉持一個人思想與人格的自由和底線,它彷彿化為一種原始驅動力,使自己不覺間置於一條快車道,在發生着的無數變革中改變了什麼;再仔細一瞧,又覺得那還是你,只是更貼近真實、更率性、更自信:原來你本該如此呀!小安想,倘後半生碌碌無為倒也罷了,若竟微有斬獲,必會從內心感激老E,畢竟有些東西是錢財買不來的。

  據說老E兒時家境不錯,父親是一方有名的廚師,這讓他有機會受到良好的教育,也成就了他機關大院里“快刀手”的名頭。如老E從事其他行業,難說有多大作為,不過有一點倒可以想見,他依舊會發出一些異樣的“雜音”來,儘管那個感恩戴德孤寡老人由於“惠不及眾”,又恢復了原先20元的待遇。

  四、嗜酒如命

  “你害怕!”他咆哮着,臉色鐵青,“你不具備抓住並且架馭那些稍縱即逝的事物的能力!”記得剛進機關那會兒,小安因為一次工作上的過失,遭到老E一番無情的“解剖”。

  “放棄吧兄弟,別死撐了!”他繼續大聲宣判,“你吃不起這碗飯的......”

  小安何曾到過這種體無完膚的地步,實在要痛不欲生了。早來的同事卻笑着寬慰,說他們無一不曾領教過這一手。事後想來,老E不惜用惡毒語言肢解他的下級,確非為了顯擺,乃因其特殊經歷形成了獨有的“三觀”;一個更有氣量的人,倒為有這樣一位上級感到慶幸,有的怕一生未必能遇到此等機會哩。

  這個部門其實是政府的一個掛牌辦公室,臨時性任務(也就是政策宣傳)居多,為加強有生力量,上頭自各部門抽調充實了七、八名小安那一茬兒的年青人,年長的除了老E,還有一位不常露面的女同志(據說是市領導家屬)。老E樂得扮演“孩子王”的角色,這等於對自己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也似乎跟年齡和精力不相符,因為除了要有一份“童心”,還得具有一些跨越年齡障礙的本領,才能贏得不甘歷來的順受的小輩兒信服。

  他不賭,也不好色,唯嗜酒如命。只要有這玩意兒,隨便找個地兒,簡陋的飯堂,狼藉的夜灘兒,三尺之地,皆大歡喜。有一回出差路過小安老家,老E嘗了碗他媽做的黃酒,自那以後此君逢過必至,只就着幾粒花生,幾根鹽菜,便美滋滋心滿意足,一邊笑言:“喝你娃家的不犯球法!”

  相當一部分人眼裡,老E是個有點“窩囊”的人,像他這樣帶“長”的,本是可資利用的招牌,卻不合乎他的風格,亦不具有實際的意義,充其量拿來滿足一下好勝心。不過像他這樣年逾半百的人,已很難有顯擺的本錢了。

  相比職場的落漠,老E的家庭生活叫人扼腕嘆息,噓唏不已。那年他酒後指忘形,妻子少有的吵了幾句,后負氣出門,卻不料竟突發高血壓意外隕命,撇下一雙兒女。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老E幾近崩潰,許多年過去仍在不停地自責、痛悔。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后,曾有人搓和找個伴兒,但很快被他放棄了,近乎瘋狂的工作之餘,他唯一愛幹得兩件事:要麼整天獨坐發獃,像一台停擺的鬧鐘,間或偷偷地抽泣、流淚;要麼喝得酩酊大醉,吐得滿地污穢。有次一把手見辦公室久未打開,又推不動,只好叫人搭來梯子,從天窗往裡一瞧,哎呀,老E竟死豬般橫卧在門角下睡得正鼾。還有兩次,乾脆躺在公交站台上過夜,被巡警當作酒鬼給弄走......這副德性弄得滿城風雨,幾乎無人不曉,每每提及都只有搖頭苦笑的份兒。

  由於長期生活失調,加之酗酒過度,老E身體每況愈下,先是做了一次手術,將胃切除三分之一;出院不久,禁不住一幫損友的引誘,又從“少喝一點”,直到更加無節制地飲並再次住院切除胃的三分之二,最後診斷結果已是晚期胃癌。

  老E的努力與回報在他一生中成為一個矛盾的支點,儘管這遠非他一個人的下場,反映在老E身上卻有種沉重的意味;妻子剛過世那會兒,他一度滴酒不沾,卻沒能從深淵中尋一個逃逸的出口,他早知自己病況,來日無多,自始至終未露出一絲痛苦的樣子,跟一幫小兄弟碰面總是笑意盎盎,好在兒子已成家自立,他也算了無牽挂了。就在此時,小安得到友人的回復,在交了那份早已擬好的辭職書後離開了這個城市。

  五、鏡里與鏡外

  隨着時間的流失,那段歲月漸行漸遠,本就厭倦的小安巴不得遺忘的乾乾淨淨。年復一年,接踵而至,那些面容純凈、洋溢着青春氣息的後生,或許在歲月磨礪中失去了凌角,一個個變成城府的職場老手,這大抵應合了適者生存的道理。老E不過是飄浮在職場海洋中的葉片之一,卻在堅守、甄別、篩選着什麼,執著地進行他一個人的獨唱。他酷似職場混跡着的那些人,又與他們貌合神離,小安驀然間發現,老E最不像的人其實就是他自己。

  見到那些充滿詩情畫意的美文,小安時有感慨:有人總愛咀嚼苦澀,倒也不是無病呻吟,或許情急之下錯把苦痛當作快樂,拿來與人分享;而那些喜歡品嘗的,也就自得其味了。自古詩詞多情月,朱門走出文人來,年輕的銳氣有時是有限的,不能好好利用,它就會在生活的重壓里消磨殆盡,這也詮釋了何以一些有才華的人寫了驚世嚇俗的作品,又銷聲匿跡。積極的心態是生命的陽光和雨露,讓人的心靈生出一對翱翔的翅膀。生活不是抒寫,你可以賞識那些很美的詩文,但不代表美如它的作者,那些“煽情”信則有之,不信則無之,每個人、那些事不是完美的,這就是生活;你感到疼,對別人只能說那疼,如何疼是表述不來的。

  老E身上無不體現着他那個年代賦予的烙印,這讓其受益的同時又深受其害。他猶如河床上的一塊燧石,托舉過幾掬涌動的流水,後來者大可為之坦然地接受,無須暗淡,畢竟沒有前人的沉澱,後來者又如何才能洒脫地上陣,進而加快一切進步的輪迴!

  忽憶起“牛人”的一段糙話:王林也許不是什麼好人,但我勸你不必恨他——-——充其量,這人是一面鏡子,你更應該恨的是鏡子里的那個人,所以你甚至有點感謝鏡子,就像感謝郭美美......

  2014.8.28午夜於武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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