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回城裡人

　　李建明終日在廠里上班，好不容易有了一天假期，準備出來買一件衣服。他害怕被人認出來自己是從農村來打工的，所以特意借了車間主任的一套西裝穿上，還到廠門口的髮廊里，吩咐髮廊小姐按照城裡最流行的款式做了一個髮型。做完后他對着鏡子，兩手拈着西裝輕輕一抖，滿意極了，因為怎麼看起來，他都是一個城裡人了。

　　李建明走出髮廊，招停了一輛出租車，到副駕駛位置上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司機看了他說：“你是鄉下人吧？”

　　“為什麼這麼說？”李建明不解地問。

　　“城裡人打的都坐後排，因為相比之下後排更安全，交警也不許男乘客坐前排的。”

　　李建明一出門就露出了原形，心裡悶得發慌。他說：“哪兒方便我就坐哪兒，你管這麼多？開車！”

　　“去哪兒？”

　　“長安路步行街。”

　　司機發動了車，看了看他，說：“嗯，你的確是從鄉下來的。”

　　李建明氣惱地問：“你是說這身衣服嗎？你不識貨吧？比你穿的貴好幾倍呢。”

　　“不，”司機說，“這兒到步行街有公交車直達，只有四站路，現在又不是坐公交車的高峰時間，城裡人都不會打的的。”

　　到了步行街，李建明下了車，心想，這回可要小心在意了，別再一開口就露出馬腳來了。步行街的人很多，李建明看準了一群城裡人，然後擠進去和他們走在一起。到了一個賣衣服的攤子面前，這群人當中有幾個停下來了，李建明也停下來。他提足中氣對賣衣服的男人說：“老闆，把那一套米黃色西裝取下來我看看！”

　　這時候，他旁邊一個人轉頭來問：“你是鄉下人吧？”

　　李建明惱怒地說：“看你的樣子才是鄉下人呢，我就是土生土長的城裡人！”

　　那人笑着指着賣衣服的男人說：“你別再裝了。他們都是下崗職工，城裡人都不叫他們老闆。”

　　李建明聽了回頭就走，也不管那個下崗職工連聲問他還要不要衣服了。到了另一處賣衣服的地方，他可學乖了，也不稱呼了，直接說：“把那一套棕色衣服取下來我看看！”

　　攤位老闆取下了衣服，遞給了李建明。李建明試了試，問價錢，賣衣服的說：“八十塊錢，一口價。”

　　李建明知道自己又差點出了洋相，因為城裡人肯定不會買一套八十塊錢這麼便宜的衣服的。他說：“把你兩百元以上的衣服給我看看。”

　　賣衣服的看看他，說：“你是鄉下人吧？”

　　怎麼買貴衣服反而成了鄉下人了？李建明想不通。賣衣服的說：“城裡人買衣服，都到對面商場里去。”

　　李建明禁不住左右看看，他的這個動作又被賣衣服的看見了，她說：“你別看他們穿得很漂亮，其實絕大多數是鄉下人。”

　　李建明把衣服丟還給她，扭頭擠出了步行街。走到斑馬線邊，剛好紅燈亮起來了。他正要跨過去，忽然想到城裡人都是要遵守交通規則的，可別給人看出來了，因此收回了腳步。他這一停，剛好把後面的一位小姐擋住了，小姐差點用某個地方撞上了他。小姐從他身後繞出來，看看他說：“你是鄉下人吧？”

　　小姐很漂亮，不過李建明也並不膽怯，盯着她看。他問：“為什麼說我是鄉下人？”

　　“城裡人都不等紅燈的，只有鄉下人才遵守交通規則。”

　　李建明看看路中間，原來那些七歪八倒躲避着車輛的，都是城裡人？可是城裡人就不愛惜生命嗎？這時候綠燈亮了，李建明本來想等下一次紅燈再穿過馬路的，可是那樣給人看起來畢竟太傻了。他走過去，進了商場。商場里到處都掛着漂亮的衣服，價格都很貴。不過李建明並不害怕，他是帶足了錢的，更關鍵的是別因為嫌貴被人看出是一個打工的了。他看中了一套標價五百元的藍色西裝，讓售貨員取下來試了，很合身，便拿出錢包，取出五百元給售貨員，提上衣服就走。售貨員叫住他：“哎！你等等！”

　　李建明莫名其妙，停下來看看售貨員。售貨員甜甜地笑着說：“你是鄉下人吧？”

　　要不是因為售貨員也是一個漂亮的姑娘，李建明就把手中的衣服對準她的臉甩過去了。姑娘看着他，笑得更燦爛了，說：“城裡人都要問，這衣服打折不打折啊，有些什麼優惠啊，多少時間之內可以退貨換貨啊，可不可以參加抽獎呀之類的。你看那裡！”

　　李建明順着姑娘的手指看過去，只見那邊牆上掛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本樓紡織品一律八折。

　　售貨員遞了一百塊錢給他，然後告訴他怎麼查詢抽獎結果，小票保存起來有什麼作用，等等。李建明聽得很投入，不過他並不是對她的話感興趣，而是聞着姑娘身上的芳香沉醉了。他想，城裡人畢竟不一樣，身上的香味都這麼獨特，要是以後有機會娶一個城裡姑娘當老婆才好呢。售貨員看了看他的臉色，笑着問他從哪裡來的。一說起來，原來兩人是同鄉呢，李建明沒有想到她也是個鄉下人。

　　兩人談了半天，交換了聯繫方式，然後殷殷切切地話別。李建明走到商場門口，看到有賣可樂的，他正渴了，便問賣可樂的老頭，一杯多少錢。老頭說，城裡人兩元，鄉下人只需要一元錢。

　　李建明要了一杯，站着喝完了，遞了兩元錢給老頭。老頭看看他，又遞了一元錢回來，說：“我看你是一個鄉下人，所以只收你一塊錢。”

　　李建明無可奈何，看來今天是當不成城裡人了。他好奇地問：“同樣的一杯可樂，為什麼賣價不一樣呢？”

　　“對鄉下人，我保本賣。對城裡人，一杯我要賺一塊錢。”

　　“鄉下人就窮得兩塊錢都出不起嗎？”

　　“不是這樣的，”老頭說，“城裡人和鄉下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居住的地方不一樣，鄉下人也有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城裡人也有窮得每一頓都算着錢吃飯的。在我的眼中，本來是平等看待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改變了我的看法。前年我遭遇了一場車禍，我被壓在車下面出不來了，周圍站了很多人，我求他們救我，沒有人動手。後來來了幾個農民工，他們合力把車子掀翻了，還幫我打了120。要不是他們，我就沒有命了。城裡人也不是不熱心，他們要等着交警來查清責任，不敢破壞現場呀。可是鄉下人不管這些，救人要緊。他們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感激鄉下人。”

　　李建明聽得很專心，但是聽了還是不明白城裡人為什麼忽而拘泥於法律，忽而對法律視而不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會被人家一眼就看出來是鄉下人。這時候，冷不防後面走來一個心不在焉的胖子，撞了他一下，使他差點撞上了老頭的可樂機。李建明本來就窩着火，一下子爆發出來，衝上去揪住胖子的衣服嚷：“你走路不帶眼睛嗎？”

　　那胖子連連道歉，然後灰溜溜地走開了。李建明正要離開，卻被賣可樂的老頭喊住了。老頭神情嚴肅地沖他說：“我看走眼了，你是城裡人。把那一塊錢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