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的水鬼

　　井下有一隻水鬼。因為膽子太小，所以在井裡浸泡了幾千年，還是長不大。

　　井下的水鬼，笑起來有一張娃娃臉，漂亮而落拓。

　　沒有多少人關心過水鬼，除了有過一個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天天都到井邊跟水鬼說話。

　　小女孩告訴它：我沒有朋友。父母也不喜歡我。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水鬼搖搖頭。但它說，至少你可以選擇到井邊陪我說話。

　　小女孩笑了。她說，謝謝水鬼。我一定會照你說的去做。

　　於是，小女孩天天跟水鬼一起寂寞聊天，打發自己苦澀的童年。

　　小女孩終究長成了大女孩，並嫁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據說，水鬼等着小女孩前來告別，卻久久未曾等到。

　　直到有一天，一個老太婆前來告別，她在井口微笑，併流了半天的眼淚。

　　從此，再沒有人關心過水鬼。

　　膽小的水鬼只是寂寞的守候在井底，一動不動，跟那個小女孩的童年一樣不幸或者幸運。

　　水鬼打量着井口大小的天空。天空里，雲捲雲舒，日升月落，鵲飛星馳。還有一張張前來打水的臉蛋在更新替換。

　　幾百年幾百年的過去，一個臉蛋接着一個臉蛋，舊臉蛋沒有了，新臉蛋來替上，憂傷卻是一樣。冷漠無情的歲月，就像某個秋夜井口拴養的一圓冷月，將所有的記憶有條不紊的沉澱和埋葬。

　　在水鬼三千歲的時候，一隻粗心的青蛙掉到了井裡。

　　青蛙再也爬不上那一圓圓的天空。青蛙只能陪水鬼說話。

　　水鬼問青蛙，你生活在天空的背後嗎？我看見你從天空上跳下來。但我以前在天空上沒有見過有你。

　　青蛙說，恰恰相反，我生活在天空的前面。天空的前面還橫着一層皮，叫大地。你這裡，大概是皮上的一處小傷疤吧。小傷疤結滿了憂傷、絕望和寂靜，才能醞釀出長流不衰的甘泉。

　　水鬼學着用大人的口氣說，哦，原來如此。

　　青蛙沒活過一年，就死了。

　　水鬼將青蛙的屍體變成了綠色的浮萍，一盪一漾。看起來像美好回憶中的片斷一樣精美。

　　水鬼浸泡過的井水，散發出水鬼的體香和汗香。

　　沒有人因為喝過這裡的水而長生不老。

　　但所有附近的人都願意汲取這潭寂寞甘甜的泉水。

　　因為井裡浸泡着一個長不大的水鬼和它的童年。童年裡永遠流淌着靜靜的純和甘甜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