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不過是一個本能的動物

　　一場慘烈的地震災難，象一把鋒利無比的刀，瞬間將現時的中國社會劈出一個整齊的剖面，以前曖味的，隱約的，或不易覺察的紋理，都得以赤裸裸地大白於天下。可歌可泣者固有之，可笑可嘆者亦有之，不一而足。

　　身處震區的都江堰光亞學校教師範美忠先生，在震后發了一個帖子《那一刻地動山搖》，詳述了自己地震時的心路歷程——正在上課的他撇下學生，“一溜煙”地衝到操場，對後來脫險的學生的質疑，他用自由主義的觀點進行了辯解——“我是一個追求自由和公正的人，卻不是先人後己勇於犧牲自我的人！在這種生死抉擇的瞬間，只有為了我的女兒我才可能考慮犧牲自我，其他的人，哪怕是我的母親，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會管的”。

　　帖子在天涯閑閑書話發出后，旋即成為網絡熱點，聲討譴責的浪潮鋪天蓋地，人亦被稱為“范跑跑”，事被名為“跑跑門”。

　　在批評的聲音中，以道德斥責者有之，以責任譴責者有之。而由於范先生不僅具有教師的身份，還兼有“自由主義者”、“文人學者”、“北大畢業”等多重角色，因此就象一顆人體炸彈，“范跑跑”將上述概念統統綁架，一起成為被攻擊的對象。“跑跑門”遂成為各種概念纏鬥混戰的一片戰場。

　　事情過去一段時間了，回頭審視“跑跑門”，我看至少范先生的帖子還是誠實的。他沒有遮掩，如實地描寫了自己那一刻及後來的心路——逃跑：“那一瞬間屋子晃動得如此厲害，我知道自己只是本能反應而已”；辯解：“我是一個追求自由和公正的人，卻不是先人後己勇於犧牲自我的人”；昭告：發帖子《那一刻地動山搖》。

　　范先生的這三段歷程說明了什麼？讓我們來細細分解一下。

　　人有別與動物在於人的社會屬性，如范先生具有的一大堆身份角色，這些東西要求他有責任、義務或道德。但很遺憾，在“那一刻”，所謂的“教師”、“自由主義者”、“文人學者”、“北大畢業”等等外衣一件也沒穿，范先生來了場裸奔——他赤身裸體絕塵而逃，那一刻，他不過成了一個本能的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

　　跑到安全的操場后，作為教師的他感覺到自己赤身裸體的不雅，范先生的人性開始蘇醒，他責備自己——“我為什麼不組織學生撤離就跑了”。事情如果這樣發展是很普通的，它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包括猛烈攻擊的各位勇士，英雄畢竟是少數。

　　但“跑跑門”的重點顯然不在於這第一境界，范先生不是普通人，他是一個“為自己沒有出生在美國這樣的自由民主尊重人權的國家而痛不欲生”的人，他要絕世獨立，他要不同凡響。

　　因此，他不屑於普通人似的道德內疚或道歉，而是隨手抓起了一件自由主義的外衣，披在自己動物本能的裸體上，於是就有了那段著名的辯解——“我是一個追求自由和公正的人，卻不是先人後己勇於犧牲自我的人！在這種生死抉擇的瞬間，只有為了我的女兒我才可能考慮犧牲自我，其他的人，哪怕是我的母親，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會管的”。

　　這是范先生第二重境界——以自由主義外衣遮掩自己的動物本能。在當時的情況下，這件衣服並不可體，自由主義難道主張動物式的自由？自由主義難道就沒有人的道德？其實，他不過是為了遮醜，才披上了自由主義的外衣，與真正的自由主義並沒有多少關聯。

　　范先生的第三重境界是洋洋自得寫帖子昭告天下。范先生北大畢業，輾轉於幾個中學，有些才氣，但不為世人所認，懷才不遇，憤世嫉俗。他對自己的評價："一個道德高尚的高水平的人"“一顆熱愛自由和真理的靈魂”。他對國人的評價：“這個民族是個非常低劣的沒有自由渴望沒有一點血性的民族，他們忠的大多數人豬一樣地活着，這樣的民族墮落甚至滅亡都不必以為不幸的”。

　　在這種極端的心態支配下，他要反抗，他要鬥爭，他要與這個社會一切都反着來——“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因此他要挑戰普世的道德、人性，走向它的反面。於是，一篇洋洋自得或者說有些無恥的文字出現了，轟動一時的“跑跑門”誕生了。

　　現在看來，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中國社會的剖面瞬間袒露，而“跑跑門”不過是一個扭曲性格的個案，與“自由主義者”、“文人學者”、“北大畢業生”等概念無關，那一刻，范先生不過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動物。後來的辯解與昭告，不過是極端的狂妄與憤世嫉俗罷了。

　　人性當與愛同在，即使體制不同，即使政見對立，在巨大的自然災害面前，人性的光輝仍將照耀一切。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不是社會主義的專利，資本主義也並非毫無人性，將全部財產捐獻出來的老乞丐與第一時間趕赴震區的溫總理同樣讓人尊重，他們都閃爍着人性的光芒。

　　而范美忠先生，從動物本能的逃跑，到自由主義的詭辯，再到憤世嫉俗的昭告天下，范先生的三重境界誠實地刻畫著自己的靈魂——

　　雖然在那一刻，他不過是一個本能的動物，但後來卻成為被狂妄和仇恨蒙蔽的迷途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