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夏天

　　當池塘里開滿水蓮花的時候也就預示着夏天的暑假到了，現在夏天正和白濤還有二胖從燕尾盪洗澡回來。火辣辣的太陽在頭頂肆無忌憚地燃燒着，知了依舊在墨綠的樹葉間無休無止地抱怨着：死了！死了！……

　　三人騎着自行車穿過一排排廢棄的工廠，朝着城內走去。街道兩邊儘是凌亂的商鋪，老闆在櫃檯後面昏昏欲睡。現在正是午後，街市上很少有行人，只是街道兩旁的大樹影下點點滴滴地坐着一些乘涼的老年人。大朵大朵雪白的雲彩點綴着淡藍的天空向著北邊慢慢地飄走，於是細微的南風就來了，吹動了樹葉，吹乾了三人臉上的汗水。

　　“老白，夏天兒，看，那個妞兒長的不錯呀！”二胖的聲音，二胖對於美麗的女孩總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也算是個人愛好吧，其實二胖沒有什麼別的愛好，就這一個喜歡觀察女孩的愛好，所以被其充分發揮，以至於到後來身邊過條狗二胖只要瞟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公狗母狗，也算是特異功能了。

　　夏天和白濤順着二胖的聲音望去，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下，一個女孩守着輛人力車，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盆栽的花卉，女孩的眼神里滿是羞怯，眼睛左躲右閃地避讓着身邊走過看向她的人，兩個蓬鬆自然的辮子扎在腦後，低着頭，並沒招攬別人買花。夏天靜靜地看着女孩，看到她微低的頭和羞怯的眼睛不禁讓夏天生出一點愛戀。

　　“這種女孩太單純，不適合我！”白濤的聲音，白濤的習慣是遇到一個女孩總要想象成自己的女友，以女友的標準評價任何女孩是白濤的愛好。白濤總是把自己打點得很正派，像一個年輕的紳士一樣，懂得很多禮節，在女孩面前總是裝出很沉默的樣子，可是越是這樣越能贏得女孩的心，但是一到男人堆里白濤就原形畢露了，別人總說白濤在裝，白濤的口頭禪是：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在裝。白濤喜歡成熟的女孩，就像她喜歡穿成熟的衣服一樣。

　　“你丫又來了，什麼適合你不適合你的，感情把女孩都當成你的女友了。走，過去看看花兒也好嘛！”二胖其實沒有看盆栽花的心思，只有看女人花的心思。二胖的極力邀請兩人也只好跟着朝榕樹走去。

　　“這花兒怎麼賣呀！”二胖樂呵呵色迷迷地看着女孩。

　　女孩低下的頭微微抬了抬，看到二胖碩大的身軀立在眼前，其實女孩沒看到二胖哈喇子欲滴的臉，要是看到估計當場能吐了。

　　女孩紅着臉輕輕地問道：“你要哪盆？”

　　“就這盆，這，這。怎麼賣的？”二胖隨手指着一盆水仙。

　　這時候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女孩看到中年人連忙說道：“爸，有人買花，我去圖書館還書了！”

　　中年男人應了一聲，隨即女孩拿起身旁的一摞書，似乎側眼看了一下正在專註着她的夏天，忙低着頭抱起書走遠了。夏天看到了最外面的那本書的封面，是約翰娜·斯比麗的《海蒂》，不禁心裡一驚，因為夏天暑假裡也一直在看這本書，夏天被小海蒂的純真善良深深地吸引了。

　　“要什麼花兒？”中年人冷冷地注視着邁臉看向走去女孩的二胖。

　　“我問你要什麼花！”中年人的聲音提高了一倍頓時把二胖驚醒了。

　　二胖看看眼前的中年人，一個勁地打哈哈：“看看，看看，看看而已。”

　　回去的一路上白濤不住地笑二胖，笑得二胖都無言以對。夏天卻一直沉浸在對女孩轉身離去向自己投來的那個眼神里。

　　三人拐進一個冷飲店裡各要了一杯飲料，二胖又外加一個甜筒，三人有說有笑，談着學校里的某個女孩也就把剛才的事慢慢淡忘了。走到居民區的三人各自道別回家了！夏天走到自己家，門鎖着，夏天就掏出鑰匙開了門。小狗歡歡立刻就迎了上來。

　　夏天抱起歡歡上了樓，坐在窗前的書桌前看到了那本翻開的《海蒂》，於是又想起了那女孩，想起了她匆匆離開時投向自己的那個眼神。

　　可是時間總是能把人的記憶慢慢淡忘，在有二胖和白濤的日子裡那個女孩的身影漸漸地在夏天的腦海里模糊了。

　　直到有一天的下午，夏天路過濱海路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女孩，她和夏天走了個對臉，手裡依然抱着幾本書匆匆走過，在和夏天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夏天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投向自己的眼，心裡一驚，可女孩已經走過去了。夏天頓了頓，側過身看了看已經走遠的那女孩，然後又向前走去了，走到前面就是國立圖書館。

　　在一次還書的時候夏天又看到了那個女孩，她俯身坐在一個角落裡正在入神地拿着一本書靜靜地看，看到精彩的部分有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發笑，有時候又顯得很傷心，她完全投入到了書的內容中，夏天拿着一本書在遠遠的一個書架後面靜靜地注視着女孩，她看到了那女孩拿的是黑柳徹子的《窗邊的小豆豆》，她看得那麼入神，就好像四處無人，就好像她自己在書里一樣。夏天越發被女孩安靜的模樣吸引了，以至夏天每天必會到國立圖書館，遠遠躲在女孩看書的地方靜靜注視着女孩。這也讓夏天的父母很驚奇，想這孩子怎麼突然這麼喜歡看書了。

　　很偶然的一次夏天來到了圖書館，卻驚奇地發現女孩並沒來，這讓夏天焦躁不安起來，並沒有心思翻書，只是不住地向門口張望，可是一直不見女孩到來的身影。終於，夏天再也呆不下去了，出了圖書館漫無目的地騎着車隨處張望，一路上卻沒見到女孩的影子，再回到第一次見女孩的那棵榕樹下也沒有，也沒見到她的爸爸在那裡賣花。夏天穿過了幾條街道都沒發現一個賣花人的身影，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了很久很久，夏天的心裡開始莫名其妙地難受，就像被什麼東西揪着的一樣。夏天沮喪地騎着車向家走去，夏天希望着明天去到圖書館能再次見到那女孩。走過兩個街口的時候夏天立刻停住了車子，那女孩再次出現在了夏天的視線里。她正在街口的一角坐着，身邊依然是那個人力車，車上依然擺滿了花卉，她的手裡捧着一本書，依舊靜靜地看，並沒在意過往的人群。夏天的午後充滿了沉悶，街道里沒有一絲的風，天邊圍滿了濃重的雲彩，可是太陽依舊在頭頂火辣辣地照着，悶熱籠罩了整個的城市。

　　夏天焦躁的心終於放下了，好像是小時候翻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

　　夏天突然有一種走過去的衝動，他似乎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意識，等到他再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車子邊，自己正靜靜地注視着看書的女孩，女孩臉上已經滲出了汗水，她的眸子在汗水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的明亮，幾縷頭髮沾染在她出汗的臉上卻並沒有掩蓋她動人的美麗。

　　女孩意識到了身邊有人站着，於是抬起了頭看到了夏天，夏天入神的眼睛忙轉到了一邊。

　　“你要買花嗎？”女孩的聲音親切而明亮，額爾一笑看着夏天。

　　“我……是的……這朵……不……這盆花怎麼賣？”夏天被女孩動人的聲音驚醒了，語無倫次地指着一盆百合花說道。

　　“本來四十的，天氣太熱，都快蔫了，你就給三十吧！”女孩明亮的大眼睛羞澀地看着夏天。

　　夏天機械地拿出錢把那盆百合笨手笨腳地放在車籃里，匆匆騎上走了，在下一個拐角處夏天陡然停住了車子，這時候夏天的心正怦怦地跳個不停。想到剛才激動的自己連最後說一聲謝謝之類的都沒有，心裡悔恨不已。

　　天氣更加的熱了，天邊的雲朵已經聚成了濃重的墨色正往這邊快速的移來。夏天剛到家外面已經狂風四起雷雨交加。母親看到夏天抱了盆百合回來很是奇怪，夏天搪塞說是同學送的就放在了自己的窗前。

　　夏天越來越覺得自己離不開那女孩了，一天不見那女孩夏天就會焦躁不安，心神不寧，於是夏天依舊每天去國立圖書館，那女孩依舊靠在牆角靜靜地看書，只是偶爾發現夏天的時候會額爾一笑，夏天的心頓時會砰砰跳起來，忙低頭看書。

　　就這樣平淡而又心動地走過了暑假的一天又一天。夏天總沒能鼓起勇氣上前和女孩搭話，女孩也只是在看到夏天的時候會額爾一笑。

　　在將要開學的那個下午，夏天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其實夏天很早就寫了一封短信，夏天一再鼓勵自己勇敢一點。夏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決定今天一定要和那女孩說上話，把自己的信送給他。於是夏天決定出門了。

　　外面正在滴滴答答地下雨，夏天撐起了傘。

　　國立圖書館里零零落落的幾個人在寂靜地看着書，夏天把傘掛在儲物架上向裡面走去，在走到一個書架前的時候夏天已經看到了那女孩，她依舊蜷縮在那個角落裡默默地看着書，夏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靠在書架上心裏面七上八下，攥着信的手早已經粘乎乎的了。窗外的雨簌簌地下着，平靜而舒緩。

　　就這樣時間靜靜地過去，圖書館里寂靜得可怕，夏天的心裡如翻江倒海一樣在劇烈地跳動，他一再鼓起勇氣又一再泄掉勇氣。直到那女孩把那本《窗邊的小豆豆》翻到最後一頁，然後靜靜地合上，像是很滿足一樣地微笑着站了起來把書放回到書架上，看了看外面的雨猶豫着走了出去，女孩並沒帶傘。

　　夏天忙跟了上去，從儲物架上拿起自己的傘快步跑了出去。這時候女孩站在門外的屋檐下頓了頓，然後快步向雨里跑去。

　　夏天剛要遞上去的傘停頓了下來，想說的話也堵在了嘴邊，那女孩越來越遠，慢慢消失在了朦朧的雨霧裡。

　　雨依舊不緊不慢地下着，夏天握着傘靜靜地站在雨中，看着女孩遠去的身影，天空的雲飛快地奔跑着，雨點噼噼啪啪滴落在頭頂的傘布上，平靜而凌亂。

　　就這樣夏天撐着傘在雨中靜默着站了很久很久，像一個靜止的畫面一樣。等到夏天回過神來看了看手中的那封信，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明天吧，也許明天我會再寫一封送給她，夏天這樣想着漫步走向家去……

　　從此夏天再沒見過那女孩，很快暑假就完全過去了，夏天不止一次再去到國立圖書館，不止一次在街道里尋找着賣花人，可是好像是命運隔開了這段相遇無言的緣分，那女孩再沒有在夏天的視線里再次出現過，就好像是夏天做了一場夢，現在夢醒了一樣。

　　等到夏天開始離開夏天，窗邊的那盆百合已經停止了生長，可是夏天總是會在放學的時候靜靜地長久注視着這盆百合，它就像那女孩，只是和夏天相視地看着，從來沒說過一句話，夏天想起了自己買百合的時候女孩動人的聲音，可是那算說話了，那只是買賣而已！

　　沒人知道為什麼那女孩再沒出現過。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出現在了夏天的夏天裡，那種類似愛情的東西只屬於夏天的夏天。她就像一陣清爽的涼風在夏天的夏天裡輕緩地飄過，給了夏天長久的思念。白濤的生活里依然充滿了女孩們的歡聲笑語。二胖依然會在大街上的時候偷窺女孩。一切都未改變，只是夏天再向他們提起那女孩的時候他們早已經忘記了，是呀，他們怎麼會記着呢，他們今天會看上很多女孩，他們明天也會忘掉很多女孩！

　　十月的時候，那盆百合花已經結出了種子。夏天完全過去……

　　曾經

　　我是天空的一片雲

　　你是水中的一滴雨

　　現在

　　我是水中的一片雲

　　你是天空的一滴雨

　　後來

　　你是天空的一片雲

　　我是水中的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