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曉

　　“阿姨，您好！我在生活中遭遇了災難，所以我是不幸的。但同時，我也是幸運的，我遇到了善良的您，是您讓我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絕望中找到了希望------”這是紅寫給曉的一份回信。

　　我把信丟進郵箱，從郵局中走出來。天空中正飄着細細柔柔的蒙蒙春雨，街道到處都是濕的。我突然在攢動的人群中想起汪國真的一句詩來——“有時候，外面下着雨，心卻晴着”，詩人對生活的一種詩意表達，讓我的心不由得多了感動。

　　紅是我的學生，今年僅十四歲。那個在冬天時常穿一件水紅色棉衣臉龐圓潤的女孩，上天待她極其不公。生活在大山深處的她，讀小學四年級時就失去自己的母親。今年她讀七年級，在我所任教的班級就讀僅半年時間，她再次在三年之後經受失去親人的悲痛。就在今年正月，疼她愛她的繼父又因心臟病突發，躺在鄉衛生院的長木椅上再也無法睜開他的眼睛。紅的身邊只剩下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奶奶。奶奶腿腳不靈便，家務自然全落在了紅稚嫩的肩膀上，紅進出家門的身影忙忙碌碌。處於現實生活中的紅，顯現出的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境況。紅，是她家門前的那棵梨樹，孤單地站在那裡，梨花般純潔的臉上，少有笑容來映襯。

　　記得開學那天，天空中飄着細雨。紅的奶奶帶着紅來報到，她伸出青筋突兀的雙手將紅推到我的面前。紅的不幸就這樣在奶奶緩慢的述說中呈現出來。我懷着一種憂傷的情緒聽完奶奶的訴說。整個過程，我的雙眼不敢正視紅，不敢正視紅的奶奶。我只能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前，獃獃地望着窗外。在那一刻，那籠罩在雨霧中的青山和蜿蜒在細雨中的山路，勾勒出來的，就是一副滿是凄涼滿是愁苦的畫面。我同情紅，我可憐紅，可我的境況只能讓我的情感停留在那膚淺的層面之上。我束手無策。

　　下班后，我頂着蒙蒙的細雨回到單位分給我的宿舍。打開電腦，我在昏暗的燈光下，滿懷一腔激動將紅的遭遇在鍵盤上敲出，以散文的形式發表在自己的空間里。

　　曉是我憑藉網絡結識的一位網友。網絡極其虛擬，我不太熱衷花很多時間同網友天南海北地聊，說那些不切實際沒有作用的話題。因此，曉在我面前，只如其他平常的網友一般，沒什麼特別的印象。我只是模糊地記得，她住在河南義馬市，開着一家規模不大的超市，是個圓臉蛋戴着眼鏡的端莊女人！

　　第二天下晚自習，我打開自己的空間，各條留言蜂擁而至。我仔細閱讀，有鼓勵紅的，有同情紅的，還有讚美我善良的------一顆顆情意真摯的心，流淌出一股股溫熱的情感，在這個還略帶冬日寒冷的黑夜裡，幻化出一道道紅通通的火焰，燃出人間的大愛之曲，驅趕着我體內的寒涼。曉也留言，極其簡單的四個字——“讓愛傳遞”！

　　頭像閃動，打開，曉開始和我交談。簡單詢問之後，曉問我要銀行卡號。她說，不論她現在生活多麼困難，讀了我的文字之後她難以平靜，她決定要幫幫這個可憐的孩子------我極其不以為然，我始終相信，在虛擬的網絡面前，遠在千里之外的曉應該和我一樣，只是說些動聽的言辭來美化自己，藉此打發那些空閑時光。我為自己設了防，沒有給曉說出自己的銀行卡卡號，我擔心上當受騙。末了，我抱着極其僥倖心理為她留下自己的住址和郵政編碼。臨下線，我瞟了一眼曉頭像下面的一行文字——“我不說，我不打攪，我默默地等待”！我不知道曉不想打攪誰，又在等待誰，只是推測，這行文字可能與我筆下的紅存在着一定的關聯。由此看來，曉是極其善良的，她的形象不由得在我眼中有些高大起來。

　　第三天下晚自習，我再次上線，曉也在，她沒有和我交談，剛剛被她燃起的關於救助的希望瞬間熄滅。我的心涼到極點。妻子坐在我旁邊，我告誡她說，今後不論處於什麼樣的境況，都不要同曉一樣欺騙別人的善良。妻子動情地安慰我，她說網絡是虛擬的，別人不了解你，憑什麼相信你的人品，憑什麼要用自己辛苦掙下來的錢資助一個和她毫無關聯的陌生人？想想也是，對於曉的責怪也便因此而少了一些，但先前曉為自己樹立起來的善良形象，在我的眼中打了不少折扣。

　　第四天下晚自習，天空中下着小雨。我剛推開宿舍的門，妻子滿臉激動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她說有一個叫曉的女人在你的上留了言，說是昨天中午，依你留給她的地址匯了一千元款，用來幫助你班上那個叫紅的女孩，叫你認真查收！“昨天中午？”我怔在原地，“昨天晚上我不都還在抱怨曉欺騙了我善良嗎？”我不相信妻子話中的真實性，懷着不可名狀的心情坐在了電腦旁邊，開始同曉交談。曉的語氣很平淡，但回答是認真的，看來，資助孩子成了一個不可更改的實事。

　　我獃獃地坐在電腦前。念及先前，我始終迷信於網絡的虛擬性，為自己的銀行卡設防，對曉無來由的抱怨------瞬間，腦海中自己的形象變得無比的猥瑣，而在那一刻，那個戴着眼鏡的曉瞬間高大起來。我瞧着窗外，小雨還在下，雨點輕輕地叩擊着宿舍外的樟木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那是一種美妙的樂聲，是剛剛從鋼琴琴鍵下流淌出來的雅緻樂聲。在我眼前，它們共同地向我傾訴着生活中的美好和淡雅。

　　我進入了曉的空間，進入了曉空間里的相冊。北方還在下着雪，曉站在白雪積壓的竹林邊，為自己留下了一張滿臉微笑的倩影。她的鼻樑上，還架着那副黑框眼鏡，脖子上，套着一塊紅色的紗巾，火紅的紗巾像溫暖的火焰，在冰涼的白雪中，將斯斯文文的曉映襯得格外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