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徇私

　　在北京的南城，有一家名叫翠雲閣的飯莊。飯莊的老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姓艾。艾老闆有兩個愛好，一是喜歡鍛煉身體，二是喜歡看書。

　　這天上午，艾老闆看太陽挺好，就搬了把椅子坐到飯莊前，手裡捧本書看。過不大會兒，從遠處跑過來一個姑娘，氣喘吁吁地，到他跟前就站住了，瞪着眼睛看他。艾老闆起初沒在意，瞟了她一眼，仍舊看他的書。但姑娘並不走，一雙眼睛仍舊盯着他。艾老闆被盯得很不好意思，放下書，奇怪地看着她。姑娘很激動，哽咽着問：“您不認識我啦？” 艾老闆搖搖頭。

　　姑娘很焦急：“您好好看看我，再想一想。” 艾老闆仍舊搖頭。

　　姑娘很執著：“您當過警察吧？到安徽辦過案子吧？”

　　艾老闆冷冷地說：“你認錯人了。”說完搬起椅子就回了飯莊，“嘭”地一聲關上了店門。姑娘跟着就要追過去，領班小姐卻笑盈盈地攔住了她：“對不起，還沒到營業時間，請您稍等一會兒再來吧。”姑娘嘆口氣，轉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姑娘又來到飯莊。她徑直來到店堂，對領班說她要找艾老闆。領班說艾老闆不在，出門辦事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姑娘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說一定要等他回來。領班小姐遲疑着說：“老闆這一出去，沒準兒要三兩天才能回來呢。”姑娘笑笑說，別說三兩天了，就是三兩個月都等。領班小姐一聽這個，一時沒了主意，站在那裡發獃。姑娘拉她坐下來：“我告訴你我為什麼要找他吧。”

　　姑娘說她叫葉雲，老家在安徽農村。她家裡很窮，為了供她上學，父親出外打工，好幾年都沒回去過，就把那個家還有地里的活兒，全交給了母親。她媽媽累得咯過好幾回血。她看在眼裡，疼在心上，說我也不上學了，乾脆回來幹活掙錢貼補家用吧。她這話剛一出口，就被媽媽罵了個狗血噴頭。她才明白，自己是全家人的希望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刻苦學習，用好成績來報答父母。到了高考，她發揮不錯，已經進入了重點院校的提檔線。她填好志願，領回了一張政治審查表，填好了以後交到了鎮派出所，只等所長回來蓋上章，那就萬事大吉了。

　　但沒想到的是，偏偏在這時候出了事。

　　她多年沒見過面的父親，忽然神神秘秘地跑回來，一進來就關上了房門，悄悄告訴她，不管誰來問，都說他沒有回家。她想問父親發生了什麼事，但父親卻不理她，竟搬着被子躲到牛圈裡去睡覺了。果然，父親跑回來沒多久，就有兩個陌生人來敲門。父親聽到敲門聲以後就跳了起來，爬上了牆頭。她過去開門，扒着門縫兒一看，見門外站着兩個年輕輕的小夥子，穿衣打扮都像是城裡人。她小心翼翼地開了門，問那兩個人找誰。那兩個人拿出證件給她看——那兩個人都是北京公安局的。人家說，要找她父親核實一個情況。她轉頭一看，父親早跳牆跑了。她就給那兩個公安說，她爸爸沒有回來。那兩個公安到她家屋裡轉了一圈，然後就出來了。她偷偷躲在門后，聽到那兩個公安商量，要到鎮派出所去聯繫，一定要把她父親抓捕歸案。

　　聽到他們要去鎮派出所，她心裡大吃一驚：這兩個公安要是找鎮派出所聯繫抓她父親，她就開不出那份政審證明，還怎麼上大學啊？那一瞬間，猶如五雷轟頂，她整個人都傻了。那兩個公安一邊商量，一邊就往鎮上走，她木獃獃地跟着。到了鎮上，正是午飯時間，那兩個公安也餓了，找了一家小飯店，進去點菜。她繞到房后，扒着窗口往裡看着，一時也想不出好辦法。卻不想那個公安已經繞到了她背後，一拍她的肩膀，問她為什麼要跟蹤他們。葉雲一急，“撲通”一聲給公安跪下了，未曾開口淚已潸然。她哽咽地說了自己的遭遇，懇求公安晚一點去派出所，等她把政審材料蓋了章，送到招生辦。那個公安聽完她的話，沉默了。他看着她的成績單，還有那份政審材料，長久地沉默着。葉雲淚水漣漣：“叔叔，你們晚點兒去派出所吧。一天，就一天，行嗎？”

　　公安看着她，輕輕把她扶起來，然後從兜里掏出兩塊錢，讓她到鎮上的藥店里買兩片安眠藥回來。她接過錢馬上跑到藥店，買回了安眠藥，在後窗口招了招手。那個公安叔叔出來接過安眠藥，回飯店裡去了。她看到那個公安叔叔趁着另一個公安不注意，把藥粉投進了茶水裡。果然，那個叔叔不等吃完飯，就困得睜不開眼睛。這位公安叔叔就攙扶着他，住旅館去了。她哪裡還敢再猶豫，跑到鎮派出所，等着所長開會回來給她蓋上章，又連忙跑到縣上，把證明交給了招生辦。招生辦的老師笑呵呵地收起證明，回省里去了。

　　她回到家，卻見父親正在收拾行李，母親給他往行李里塞錢。她拉住父親，不讓父親走，還勸說父親跟公安走，把事情說清楚，也爭取個好態度。但父親哪裡肯聽，背起行李就走。她再阻攔，母親竟抱住了她，父親奪門而出。她連夜跑到鎮上，找到了公安，告訴他們父親已經趕往火車站了，讓公安趕緊去把他抓回來。公安帶着她就奔了火車站，但那趟火車已經啟動了。公安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車遠去了，淚水竟流了下來。

　　她驚愕地看着公安：“你怎麼哭了？”

　　公安凄然地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執行任務了。”

　　她好奇地問：“為什麼？” 公安苦苦地搖搖頭，卻沒說話。

　　不久之後，她接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趕到北京去上大學。有一天，她旁聽法學院的課程，聽老師講到職務犯罪，其中的一條就是公安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私放犯罪嫌疑人，這是一種很嚴重的犯罪行為。老師的話句句都像驚雷一樣，震得她目瞪口呆。她再也坐不住了，從此踏上了尋找那位好心公安的路途。經多方打聽，她終於知道了那個曾幫助過他的公安名叫艾欣然，就因為那件事，已經被公安局辭退了。她想起艾欣然在站台上說過的那句話：“這是我最後一次執行任務了。”原來他早已經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了。他是把自己的幸運換給了她呀！她也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他。八年，她整整找了八年啊…… 說著，葉雲早已淚流滿面，領班小姐也已是淚光盈盈。

　　葉雲又說：“艾欣然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人。為了給我一個美好的未來，他竟然犧牲掉自己的工作，那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啊！”

　　領班小姐使勁地點着頭。她抹一把淚水，對葉雲說，她這就給老闆打電話，就編個瞎話，說店裡出了急事，一定要他回來處理。葉雲感激地點點頭。領班跑到服務台去打了電話，一回頭，卻不見了葉雲。她十分詫異地望着空蕩蕩的店堂，呆住了。

　　不一會兒，艾老闆就趕回來了。他問領班，到底出了什麼事。領班告訴他，葉雲已經把他的故事全都講了。艾老闆一聽，嘆口氣說：“都過去的事兒了，別老記在心上啊，那就成了良心債了。你告訴她，我不幹公安不是因為她那事兒，是因為犯了別的錯誤。”領班小姐問他：“那我說您犯了什麼錯誤呀？”艾老闆擺擺手說：“你隨便說吧。”說完，推開店門就要走。

　　葉雲站在店門前，懷裡抱着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她凝視着艾老闆，臉頰上掛着一串晶瑩的淚珠。艾老闆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這是夢嗎？他揉了揉眼睛，不錯，葉雲，那個娉婷美麗的少女，正抱着一束火紅的玫瑰，向他款款走來。她的淚水滴落到那玫瑰花的花瓣上，像露珠兒一樣，那玫瑰也更顯得嬌艷了。他閉上眼睛，讓這一幕成為永恆的記憶，那顆心，真要醉了。不知是為了美麗的少女，還是為了那玫瑰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