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裡的冷水澡

　　冬天裡洗冷水澡，曾被我認為不是常人所能。我最初的概念，來自毛澤東的傳記。書中說，少年時代的毛澤東就胸懷遠大理想，為了日後能有本錢成就事業，在冬天也堅持用冷水沖澡。看到這段話時，我還是個北方農村的小丫頭。我腦海中的景象就是：在滴水成冰的冬天（那時候還不知道南方與北方的差別），毛澤東站在井沿邊，端起水桶，從頭上倒下來……我敬仰毛澤東，我認為常人是不能洗冷水澡的，太冷了，只有領袖人物才行，因為他們有遠大的理想，他們有常人無法想象的毅力。

　　後來長大了，看到有人冬泳，我明白不只是偉人才能洗冷水澡，但我還是認為能洗冷水澡的人都是了不起的，至少身體是常人不能比的，我決不能加入此列。因為我自幼體弱多病，深秋就開始穿棉衣，別說洗冷水澡，就是用冷水洗衣服，我都從心理發怵。我認定，這輩子我是不會洗冷水澡的。

　　但命運不濟，我下了地獄，被人打倒在地還要踏上一萬隻腳的時候，洗澡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哪裡還敢奢望用上熱水，即便是在滴水成冰的冬日！

　　身為女人，不洗澡是不可能的。用冷水慢慢往身上撩，讓身體慢慢適應，也是不可能的。十分鐘的時間，包括脫衣、洗澡、穿衣，走出水房，其緊張可想而知。從小腦子裡留下的只有偉人才敢做的動作，我被逼無奈，做得比偉人更迅速、更勇敢。接好一盆冷水，毫不猶豫地端起來，舉過頭頂，嘩地倒下來，再去接……完全感覺不到水的溫度，心裡只是在計算着時間，還能再接幾盆水。

　　說也奇怪，原來稍微晚一點穿上棉衣，就會腿疼的我，自認為是關節炎，非常注意。而在地獄之中，在冷水澡的鍛煉中，我什麼毛病也沒有了。甚至從地獄中走出來，我競習慣成自然，非洗冷水澡不可。即便是洗了熱水澡，也得再用冷水沖一遍，不然就全身不舒服。

　　強迫培養出的習慣，成了自然。

　　我喜歡起冬天裡的冷水澡。

　　拿着水龍頭，先沖四肢，待最不怕冷的四肢接受了水的溫度，再由下往上，由前往後，緩緩進行，最後沖全身最敏感的後背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冷的感覺。當水流緩緩地流過皮膚，閉目養神，讓身心寧靜，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常常，在冷水流過皮膚時，回憶起地獄中的磨難。不只是冷水澡，由習慣而成自然的還有許多我感知和未感知的習慣，都成了我生活的自然。

　　悲也罷，喜也罷，日子就象流過皮膚的冷水，習慣了，也就沒有了對冷的感覺，留下的只是對水的享受。

　　我喜歡冬天裡的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