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失足弟弟的一封信

　　這些日子，我都會在倒數一個時間，還有三十二天，二十八天，十九天，十六天……我知道，時間會在我的手指縫隙中悄悄溜走，就像我們小時候常玩的沙漏遊戲一樣，你怎麼也無法掌控住手中的沙子，到最後，好不容易握牢了的小顆粒像一顆顆小鑽石一樣在小手心裡閃閃發亮時，卻又會被別的事物所吸引，被你急匆匆地扔棄，以至於連最後一個沙末都會被小巴掌拍得乾乾淨淨了。有些東西，明明知道很珍貴，可就是不知道怎麼去珍惜。

　　我現在在倒數着屬於你的沙粒，我和父母親一起數，我們在用蚌般細嫩的肌膚數着那屬於你的沙粒。好痛，真的好痛！那麼多年，我們被那些沙子硌着，疼痛難忍時，就分泌出一層粘液來保護自己，以減輕些苦痛。可是，那畢竟是心尖尖里的沙子呀，它們不時地在我們的體內翻騰一下，踢挪一下，甚至還會像冬眠過後從農夫懷中醒來的毒蛇一樣，張開可怖的嘴，露出那幾顆滲着毒液的牙，狠狠地在我們失眠的夜裡啃噬着我們。

　　冬天真的很冷呀，你也許會更冷，我不知道你居住的是一個怎樣的環境，但是，這麼多年了，你也許早已習慣了吧？如果沒有被捆綁着，懸挂在鋼絲繩上的時刻，吃着發餿發臭的飯菜，據說還會有晒晒陽光的片刻，那些時間裡，應該是你比較舒坦的時候吧？我不知道，我不敢去想像，真的沒有勇氣。 我記得我把衣物寄給你時，我抱着那些衣服，躲在黑暗的角落裡，捂着嘴嗚嗚地哭，我想你了嗎？還是在恨你呢？還是在擔心你呢？

　　我給你寄了信件，也收到了你的回信，每一次，信紙都會被我的淚水濡濕，浸泡。還記得我們在煤油燈下寫作業的情景嗎？還記得我教你背唐詩的情景嗎？還記得我讓你去抓牛糞的事情嗎？還記得我打你耳光的事情嗎？你偷偷地把我多年積攢下來的各式硬幣拿去買吃的 ，我氣得直掉眼淚。我們去田裡挖泥鰍，你很喜歡跟着我，好像很多事情都學我的樣。你還跟我去挖過田鼠，撿過蘑菇，在我的記憶里，我們挖到過很多泥鰍，黃鱔，可是我還是有些怕田鼠的，畢竟它會咬人，我也從沒拾到過一朵蘑菇，儘管同行的夥伴們提回了一籃筐。我還穿過你一件白色的衣服，還照了相……我們還在祖墳上留過影，我箍着你的肩，那時，你還很瘦，只是不知道，這些年，你是不是更瘦了？

　　我回想着你種種的好，我也回想着你的淘氣。你在母豬的尾巴上綁鞭炮，點着后嚇得母豬拚命地逃竄；你往茅坑裡扔石頭，濺得那些在蹲茅坑的人一身糞；你還和村裡的那幾個小夥伴賭博，被母親抓了個正着，你還經常和人打架，弄的一身傷回來……

　　記憶似乎好遙遠呀，那麼多年了，你還記得嗎？我是不會忘記的，你陪伴着我度過了窮苦又快樂的童年，我們似乎總是很樂觀地生活，而且還很好強。原本以為，我們長大后，會給這個貧困的家帶來榮耀，為父母親爭氣，不讓別人瞧不起。我也以為，長大后的我們，還會像小時候一樣不分你我，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我的東西也可以屬於你，因為我是你的姐姐，我要照顧你，你也必須聽我的話。可是，你長大了，你再也不需要我的管束了，你去打群架，鬥毆，賭博，誰的話都不聽了。有錢時，你會說：“姐，要不要筆記本電腦呀，我給你買？”“姐，你的手機太舊了，我給你買過一個新的，要不？”沒錢時，你就灰頭土臉，等着家人替你去還債。批評你時，你會不耐煩地別過臉，甚至直接對我說：“不要再說了，我都知道了。”你還會對我哼氣，摔門而出。你知道嗎？那時我在心裡說過多少遍？我再也不管你了！可是，當你出事後，我還得給你請辯護律師，攢着可憐的工資為你交罰金。在給你寫信時，在給你寄錢時，給你寄書，寄衣物時，我的心裡又滿載了多少憂傷呢？我得承認，這一輩子，我真的不能對你釋懷，即使你讓我們流干所有的淚水，我為你留下的還是數不盡，道不完的牽挂。既然上帝讓我們流着相同的血液，我又怎麼忍心把你丟下？

　　你一次次地讓我難過，失望，痛苦，我問着自己：我上輩子欠了你的嗎？這輩子要這樣來還？我那些所有美好的夢裡，怎麼總是有着那麼多的苦澀？有時候，真的希望自己能失憶，將你拋除在我的世界之外，從此與你不再有任何瓜葛，但你是知道的，無論我的心被傷得多重，我的記憶里都烙下了你的痕迹。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姐姐，你會一輩子對我好，一輩子愛我。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我們都是深深地愛着對方，怕時光會沖淡我們的記憶，怕歲月會帶走我們的牽挂，我不想失去你！

　　還有16天，你將重新獲得自由，這個數字並不代表我們會再次見面，可能要幾個16天才能再見，但因為有了隔離，才顯得相聚的珍貴，也正因為有了曾經的擔驚受怕，還會感覺到活生生的你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比什麼都重要。可是，我親愛的，你知道嗎？在盼望的同時，我又有多少恐懼和憂慮呢？未來呢？你還會有未來嗎？你的人生出現了這麼大的裂縫，你的價值觀也不再是我所能規勸的，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下去？還會出現天各一方的局面嗎？還會再讓我痛哭流涕嗎？還會讓我心痛如絞嗎？也許你會說，不要擔心我，我自己的路我會走好，可是，我怎麼不擔心呢？我被失望一次次地擊倒過，這種痛苦你感受得到嗎？

　　陽光好暖呀，它均勻地灑在我晾曬着的棉絮上，讓我能在睡夢中感受它的芬芳，挽留它的蹤影。可是，它畢竟還是會離開的，我只希望它能在我身邊多待片刻，即使只是那麼一小會兒，我也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