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花又開
手機:M版 分類:優秀隨筆 編輯:pp958
在料峭的春寒中,校園內那一株株桃花開了,粉紅粉紅的,遠遠看去,如煙,如霧,紅中帶紫,紫中又透着綠。春天正以她那不可阻擋的腳步,來到人間了。我是一個粗心的人,沒有注意觀察桃花和櫻桃花到底誰開得早,誰開得晚,我只是知道它們有着不同的顏色,櫻桃花粉白粉白的,如果說桃花像濃妝艷抹的都市女郎,那櫻桃花則像“天然去雕飾”的小家碧玉,韻味截然不同。
於是,在不自覺中,就會想起遠去的故鄉老宅門前的那株櫻桃樹,不知今年它開得怎麼樣了。記憶中的故鄉又怎麼樣呢?“幾回回夢裡回延安,雙手摟住寶塔山”,那是詩人賀敬之的感慨,但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有人說,年輕人嚮往未來,編織着許多未來美好的夢;老年人則愛回憶過去,咀嚼着逝去的崢嶸歲月。我確信我還未進入老年人的行列,但又為什麼常常進入往事的回味之中,而且有時還為之潸然淚下呢?這也許就是郭小川說的“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是的,人同此情,心同此理。故鄉的山水也成了我不滅的記憶,當然還有那伴隨我成長的櫻桃樹。
一
故鄉老宅門前的櫻桃樹在庭院的邊緣,斜斜的生長開去。樹的下邊是一道很高的土坎,右邊沒幾步遠有一個玲瓏的池塘,池水清清的,裡邊的魚兒無所依託,似乎漂浮在空中,自由的游來游去。這地方可是我兒時的樂園,一點不比魯迅先生的百草園遜色,雖然它沒有菜畦、沒有短牆、每有桑葚;也沒有雲雀的鳴叫、沒有油蛉的低吟。但它卻有藍天、有白雲、有清風,還有牛兒的哞叫、有牧童的歡聲。那時,我在裡邊洗衣、釣魚、戲水,其樂無窮。樹的上邊是一條踩得很光滑的小道,晨鐘暮鼓時,荷鋤的農人、頑皮的牧童總在這小道上經過。
櫻桃開花的時候,成群的蜜蜂嗡嗡飛舞。那時我的祖母還健在,她總是邁着小碎步(祖母裹過腳)笑盈盈地對我們說,可別搖樹哦!如果搖啊,一是花掉了,結的櫻桃就少了,另外將來許多小櫻桃會壞掉的,像小瓜一樣枯萎。我不知道祖母講的是否是事實,但我們都很聽話的不去搖樹了,更不上樹去。
櫻桃數的下邊是一道高高的土坎,土坎前邊是一張姓人家的土,自打我記事起,總是淘氣的爬到櫻桃樹的樹叉上,饒有興緻的觀察下邊的一切,我清楚的記得張家土裡總是有許多的魔芋,高高矮矮,葉子很茂盛,魔芋的稈長着蛇一樣的斑紋,我很害怕,於是我是不敢到這塊地里去的。張家土的下邊是一條踩得光滑的通往集市去的路,每到逢集時,這條小道上熱鬧極了,早晨,背背簍的、挑擔子的、趕着騾馬的、還有背着孩子的女人,抱着煙葉的老人……匆匆的向街上走去,他們要把自己種出的果實,去交換自己急需的日用品。太陽偏西時,他們又沿着這條小道回來了,有的賣完了自己的貨物,背着空空的背簍,手裡拎着給孩子帶回來的糖果、臭豆腐之類的小吃,在少許酒精的作用下,臉色紅紅的,不緊不慢的趕路;有那剛剛出落的小姑娘,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時把剛買的碎花布拿出來看,偷偷的自顧自的笑,也許明天心上的人就要來相親了,這是人生中的大事,可馬虎不得,今晚還得加班縫一件衣服穿上,好把那幸福的難關度過;還有那垂頭喪氣背着東西去,又背着回來的漢子,腳步低沉,臉色陰冷,手裡空空如也,也許他正在抱怨今天怎麼什麼也沒有賣出去?家裡待哺的孩子怎麼辦,還有出門時女人交代的買回的針頭線腦也無着落,回去時女人的埋怨肯定是少不了的了;最讓人發笑的是那鄰村的一個光棍漢,每到趕集時,總是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似乎多寬的路也不夠他走,東倒西歪,走一步退兩步,嘴裡還不停的念叨着“誰說我醉了,我根本沒醉嘛,不信你去問問我老婆,我醉嗎?”據說到家時,他還故意拍打着門,喊道“老婆,我回來了,看,我給你買好衣服來了,娃兒的也有”,單身漢的日子真凄苦,也許他只有在似醉非醉之間才能體會一點家庭的溫馨。
那時不諳世事的我,怎知道人家的冷暖與辛酸。有時還幼稚的跑去問我的奶奶:“奶奶,那瘋子怎麼又哭又笑的?”這時,奶奶總用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撫摩我的頭,“孩子,你小還不懂!”
二
秋天的下午,陽光暖暖的照着,地里的玉米也基本收完了,有的人家玉米稈還來不及收割,在土裡歪歪斜斜的立着,不時有飢餓的鳥雀飛來覓食,唧唧喳喳的叫着,交談着只有它們自己才能聽懂的語言;砍了玉米稈的,地里只剩下瓜藤之類的雜物了。田野里一片金黃,稻穗沉甸甸的,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也是一個繁忙的季節,收割、翻地、播種,這情景只有懂得”鄉村四月閑人少”的石湖居士才能理解,農民們累得直不起腰,一點都沒有峻青的“瓜果遍地”的浪漫情懷。
我的奶奶也忙了,除了要做飯、餵豬外,還要篩揀麥種。我也不到櫻桃樹上去淘氣了,懂事的蹲在奶奶的身邊,學着奶奶的樣子,認真的揀着,人們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一點也不假。奶奶告訴我“要把小顆的、變色的或者是被蟲子咬過的揀掉,將來長出的麥子才飽滿。”在斜陽的照耀下,奶奶的臉上浸出了微微的汗珠,從無數的皺紋間漫漫流下來,那時我的奶奶才六十多歲,但生活的艱辛早已在她的臉上刻下深深的烙印。那坎坷的一生就像電影的“蒙太奇”一樣,時常在她的腦際浮現。
我的奶奶生於1919年,那年是中國歷史上不平凡的一年,在北京爆發的“五.四”運動是中國新民主主義的開端,是一次中國人民徹底的反帝反封建的運動,從此中國人民要求民主、富強、獨立的呼聲在各地風起雲湧,中國歷史揭開了新的一頁,許多人用新的眼光和思想來審視自己的國度和世界了,新文化運動開始了。
但這中國現代史上的波瀾壯闊的大事,對奶奶的山村沒有產生任何的影響,那強勁的春風始終沒有吹到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來,即使有那麼一丁點,恐怕也成了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了。
我的奶奶在那年的冬天來到這平凡的山村裡,那年的冬天特別寒冷,偏僻的小村落,荒涼、蕭條。北風呼呼的刮著,把一些枯黃的落葉卷到天空,飄飄悠悠的。小路上很難看見一個人影,即使偶爾有那麼一位不得不出門的人,也蜷縮着身子,加快腳步的走,恨不得三腳兩腳就到家,以躲避這惱人的寒冷。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懶懶的,有氣無力,不過也算給這沉寂的山村增添一點生氣了。我的奶奶就出生在這個平靜而又邊遠的小山村裡。這小山村叫毛家寨,有三十來戶人家。雖說叫毛家寨,其實姓毛的只有十來戶,剩下的有十多戶是姓呂的,有幾戶是其它的姓氏。我奶奶家姓呂,奶奶有四姊妹,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奶奶最小,算家裡的幺女了。那時窮人家的幺女可沒有今天的地位“顯赫”,說要星星,不能只給月亮,說要皮鞋,還得加上襯衣。哭了哄着,病了抱着,含着怕不小心融化了,放開吧,又怕大意點飛走了,今天的社會造就了不少的不可一世的“公主”。但那時,我的奶奶一點沒有作為幺女的優越,很小就學會餵雞、養豬,就連自己穿的那白花的土布衣服,也是自己學着清洗,那認真的勁兒,常常得到父母的誇獎。稍大點,奶奶跟 着二哥去地里打豬草了,她背着小小的背簍,拿着鐮刀,學着哥哥認真的分辨着那些可采,那些不行,白蒿是最好認的,也是最多的,但略有苦味,采多了豬不太喜歡吃;肥豬苗高高的,割起來很滿手,豬也愛吃,但不能割得太長,下邊很老,稈硬,不行;豬最喜歡吃的是一種叫母豬藤的藤蔓植物,綠色,匍匐而生,鮮嫩嫩的,但可惜這種植物數量極少。奶奶的童年就是在這樣不斷的勞作中漸漸長大了。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人民公社萬歲,三面紅旗萬歲……”這是遠處鄉村小學傳來的隱隱約約的讀書聲,聲音悠長而雜亂,奶奶說:“看來你不能再陪奶奶了,你該去讀書了。”“不,我不讀書,我要與奶奶在一起”。“傻孩子,讀書才會變聰明,再說你不能像奶奶一樣成為“睜眼瞎”啊!”聽奶奶說讀書可以變聰明,我不再爭辯了,我想變成一個聰明的人,那時,我幼稚的認為,鳥雀能飛上天也許它們就是因為聰明的緣故吧。
於是我又常常爬到櫻桃樹上去,因為那上邊能清楚的看見比我大的孩子們上學,他們有的是在下邊民辦小學里讀的,有的是到更遠的街上讀。那時我不知道學校是什麼樣子,讀書有什麼樂趣,只是在心裡無端的刻畫著它模糊的圖影。不過,真的,有上學的衝動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