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生命跳支舞

　　二月，清晨，蘭州。我在微風裡。

　　注視，在這早春的季節里，突然想去登山。

　　為什麼登山？答案各不相同。一位著名的登山家回答：“因為山在那裡。”這話像是沒說，又饒有深意，因為那是名人，畢竟是名人，果然是名人，回答就成了經典。

　　有的說：“強身健體，呼吸新鮮空氣。”

　　有的說：“表達征服慾望，挑戰自我。”

　　有的說：“自虐意識，尋找刺激。”

　　還有的說：“渴望一次浪漫邂逅。”

　　更有甚者說：“期盼一次艷遇。”

　　我喜歡登山，因為在自然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人人都可以有一顆善良的心。在登山途中，我可以暫時斷開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脫離原來的身份。這時的我不再是社會的一員，而是自然界的居民，這時的我可以卸下堆積在肩頭的沉沉負擔，心思輕盈欲飛。山花、野果和我燦爛的心情共繽紛，是我在開自己快樂的嘉年華會，看西洋景一樣地欣賞自己身邊掠過的每一寸景物。

　　什麼叫做真正的寵愛？那就是心靈的徹底迷醉。在大自然的懷裡，我就是真正的寵兒，風是我自由的呼吸，雨是我奔騰的血液。我竊竊私語、沉沉低吟、歡快鳴唱、縱情舞蹈、感受天籟之音、感受生命之美。塵世的浮躁喧囂慢慢變成了寧靜致遠的從容淡定，不與名利為伴，不與虛榮做友，默默中迎接屬於自己的那份成熟。

　　也許，我是寂寞的，因為無人欣賞我的美麗；同時我是美麗的，因為我承受了無人欣賞的寂寞。

　　現在，我正攀登山巔之路。突然，山巔在意想不到的空間，輪廓，意想不到地浮現出一些單純而及其強烈的激情，那就是我於對愛情的渴望，對於知識的尋求，對於人類苦難痛徹肺腑的憐憫。

　　愛情是什麼？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化蝶的千古絕唱。

　　愛情是什麼？胡蘭成在給張愛玲的婚書上寫：“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靜好和安穩該是今生最好的禮物，只可惜，承諾如風，誓言被刮成碎片。愛情總是薄命，姻緣總是易老。只有歲月，依然靜，卻沒有了好，沒有了安穩。如張愛玲所言：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愛情是什麼？曹佩聲為了胡適終身未嫁，金岳霖為了林徽因終生未娶。

　　愛情是什麼？徐志摩惹上了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風情萬種的陸小曼，拋妻別子，每天一封情書，風雨無阻，最終抱得美人歸。只可惜，陸小曼沉迷於大上海的夜生活，每晚不醉不歸，好言相勸最後發展到拳腳相加。隨着飛機的一聲轟鳴，隨着詩人的一句詩：“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他們的愛情一開始便註定了是個悲劇。

　　愛情是什麼？三毛和荷西，撒哈拉沙漠的故事，隨着荷西的溺水身亡，無疾而終。三毛和西北民歌之王、王洛賓的黃昏戀，隨着三毛用絲襪結束自己的生命，才喚醒了歌王顫抖的靈魂。他寫給三毛的詩：“你曾在橄欖樹下等待又等待，我卻在遙遠的地方徘徊又徘徊，人生本是一場迷藏的夢，切莫對我責怪，為把遺憾贖回來，我也去等待，每當月圓時，對着那橄欖樹獨自膜拜，你永遠不再來，我永遠在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愛。”逝者已矣，歌王一口氣喝了8斤烈酒，又能怎麼樣呢？

　　我追求愛情，是因為我在一種神秘的縮影中提前看到了詩人曾經想象過的天堂。如果我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邂逅了曇花一現的美麗；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上了對的人，那便是人生的極致，愛情的深處，周圍的一切都是滿滿的愛，生意盎然。

　　我以同樣的熱情追求知識。我想了解人類的心靈，我想了解星辰為何燦爛，我想了解厄爾尼諾現象，我還想試圖弄懂畢達哥拉斯學說的力量。我更想了解互聯網：論壇、博客、微博、登錄名、密碼、視頻通話、電子郵件、IM、B2C、MSN。

　　愛情和知識只要存在，總是讓我導往天堂，但是，憐憫又總是把我帶回人間。孩子們受飢荒煎熬，無辜者被壓迫者折磨，孤弱無助的老人在自己兒子眼中變成可惡的累贅，夫妻反目成仇，以及世上觸目皆是的孤獨、貧困、痛苦，這些都是對人類應該過的生活的嘲弄。我渴望能減少罪惡，可我無能為力，於是我也感到痛苦。

　　現在，我已抵達山巔。月盈則缺，花盛而謝，如果生命必然要歷經離散與凋零，那麼，我們該如何做，才能讓它完美無缺？想起2010年的3月去烏魯木齊的那次旅行，去的時候搭乘的是南方航空公司的波音737客機，和我鄰座的是一對來自福建武夷山農民模樣的父女。父親很沉靜，小女孩很平靜，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兩條羊角小辮。我問他們大老遠趕過來做什麼，說來新疆看雪，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我們中國的農民原來也可以這麼浪漫。。……飛機在12000米高的平流層中飛行，很平穩。窗外是伸手可及的白雲，還有若隱若現的山的脊樑，1900多公里的路程，2小時50分鐘就到了。我去的是一個叫九運司的地方，離飛機場很近。下飛機，忙着開手機，聯繫友人，一轉身卻發現那對父女在抱頭痛哭，我說到底怎麼了？在父親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中，我才知道那個小女孩得了白血病，她自己也知道了，今生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見到雪花，看了天氣預報說最近新疆會下雪，這才不遠萬里趕赴過來。他們在新疆舉目無親，這個城市，對他們來說是陌生的，茫然的，他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這一刻，我的淚水已奪眶而出，我為這生命中微弱的光芒自豪。一個人，不一定要生得好看，但一定要活得好看；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選擇自己走路的方式。他們在用自己的行動演繹和詮釋着生命的真諦，那是一種對生命巨大的熱忱和信心，一種高格調的真誠與豁達，一種直面人生的成熟與智慧，生命本是個奇迹，只要生命還在，奇迹就在。

　　3月的烏魯木齊，很冷，我不怕，我期待着從西伯利亞飄過來的那股寒流，期待着那場如約而至的雪……

　　世界以一種無遮無欄的開闊走進了我的生命，我要騰出一些時間給自己思考和感恩，然後，停下來，靜觀心靈，和生命跳支舞。無論生命起伏、坎坷、無奈，一如既往地在舞步中保持一顆安然而又堅定的心。

　　要下山了，我要將這一幅優美恬淡的畫卷，收入詩的故鄉，製成書籤，在生命里珍藏。

　　春無風，湖無漪。。日光懶懶地移，歲月靜靜地流。

　　。累了眼，怡了心。